贵州至广西一片郁郁葱葱的甘蔗田:血缘之地

甘蔗田里,能看到紫色的甘蔗皮在夕阳下闪烁。那是我陌生的南方,是我父亲的出生地广西,是我祖父的出生地广东。在户口本上,我父亲的祖籍写的是广东,我的祖籍写的是广西。

依稀记得小时候,从爷爷和爸爸那里学说到一口广西话和广东话,但现在全都忘记了。我在北京生,上海长,从来没有回广西看过我父亲的老家,甚至这是我第一次到广西境内,还是在开着的火车上。火车路过广西境内时,我守在窗前不动,看到田野里种着甘蔗:“那就是我爸爸小时候天天飞奔而过的甘蔗田吧。”我想。

黄昏时,我看到一个瘦瘦的少年,骑着一辆破脚踏车,在甘蔗田细长的田埂上飞快地掠过,他有一张像我父亲一样的容长脸儿,长得很像我父亲初中时穿着深色校服的照片的样子。那少年的脸上,有种自由自在,温良安静的表情,与北京和上海的少年脸上的表情不同,“大概那就是广西男孩子的表情吧。”我想。

我知道每个地方的人,有各自从不同的山水风物中熏陶出来的,属于自己地方的表情。父亲旧照片上的神情就是这样的。他的少年时代,日本人已经侵略中国的北方了,我的母亲在她北方被占领的家乡度过童年,她上的是日本人学校,冬天也穿裙子。

他参加了中学生“夜呼队”,每天晚上到小城中的每条街道,每桩房屋前去喊叫。他们喊:“中国就要亡国了,同胞们大家起来抗日啊。”到老年时,父亲记忆起夜呼的声音,他告诉我说,那声音其实是很凄凉无告的。然后,父亲就离开家去找红军了,他的生活,从此离开了一个南方小城少年的宁静,像小船驶向了茫茫大海。

在火车上,我望着那起伏在甘蔗田的田埂上的少年,想象着他将来的命运,他也会将来一去万里吗?他的孩子也会从来没机会认识他的家乡吗?在甘蔗田边飞奔的我的父亲,他的身体正像这个少年一样,刚刚发育。在他那时年轻的,精血开始充盈的身体里,已经开始生产精子了,某个精子就将创造我。我想着这些,心里惊异不止。

暮霭很快降临大地,甘蔗田的样子变得像席梦思一样带着睡意。我感到那苍茫的陌生大地,有什么东西与我息息相同。这种奇妙的感情我第一次体会到,它让我心里充满稠重的暖意,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某种类似归属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