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爱荷华一支钢琴曲:克拉科夫的亚当

艾奥华华是个偏远的小城,坐落在美国中部玉米田起伏的深处。爱河岸边有间红砖旅馆,被邀请来参加作家工作坊的作家们住满了整个二层楼。上午是这间旅馆最安静的时候,走廊里睡意深沉,各个房间门口,此起彼伏地堆着隔夜的《今日美国》,还有茶色的空啤酒瓶,等待回收。

住在我隔壁的亚当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下半夜他开始听音乐。从开着的窗子里,我听到了从肖邦到鲁宾斯坦的无数钢琴曲,还有无数歌剧,无数大提琴。他住在波兰的克拉科夫,萦绕在我睡梦中的音乐,让我想起那个褐色的中世纪古城。

我想起1993年夏天在浴室窗台上咕咕叫的鸽子,想起欧罗巴旅馆前的杏树,深夜里散发出来的水果甜香,他的城市曾是我去过的地方。清夜梦回,散发着克拉科夫气息的音乐声,令我心中充满回忆。有时我索性起床,开一瓶啤酒喝,我一向喜欢听别人正在播放的音乐,喜欢隐约而至的音乐在那时呈现出来的私人气息。音乐是可以因为不同的人播放而不同的。

亚当的音乐激起了我对波兰的怀念。

深夜,胃里是空的,酒精很快就散布到身体各处,如同记忆中蕴含的旧情,在四周轻轻波动:那年夏天在波兰义无反顾的自己,如今又在哪里呢?我想是留在了克拉科夫。

美国中部的平原上,常有明亮的大月亮,夜里高悬在天空 上。

亚当是个诗人,写非常沉着的诗句,比如他写过:我从千里万里之外赶来认识你,似乎就是为了与你告别。我猜想,这是写给他的同性爱人的。那个男孩死于车祸。

在清澈的钢琴曲里,我想起他写的诗,想起1993年夏天的克拉科夫。广场上有个纪念碑,纪念碑的阴影里坐着一个老女人,专门给人算命。深夜也有无声的月光,洒满了每一块鹅卵石。克拉科夫在那些深夜几乎触手可及,盈盈满心,但已经过去了十一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