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纸上电台二十问(第3/7页)

答:非耶!龙应台一个人的登高一呼绝对不如许多女性团体的声嘶力竭,更何况龙应台已经少做“登高一呼”的事。

我与个别的女性主义者当然在看法上有许多差异,而且向来不加入任何团体,那是因为钟鼎山林,各人性情不同,但我绝对支持像何春蕤、张小虹、李元贞等人所做的努力。在一个保守的社会里,你往往要向前追十步才能达到一步真正前进。

她们很棒。

十一、因为也是母亲的身份,我特别喜欢您的《孩子,你慢慢来》这本书,尤其是“野心”和“你的名字叫做人”这两篇。在做“母亲”和“个人”之间,您已经“被迫”选择另一个平衡点了吗?还是像我们一般职业妇女一样,永远在两极间徘徊?

还有,“一个男人公务繁忙是成功的表现,女人公务繁忙则是野心太大,抛弃母职”,您现在看法如何?

答:我在“母亲”和“个人”两个角色之间挣扎了很久,到现在,九年了,也还不曾找到一个真正令我满意的平衡点。尤其西蒙·波娃早在几十年前就发出警告:母亲这个角色,是社会为女性布下的陷阱,你往下跳之前,要搞清楚自己在于什么。

这个陷阱就是:社会以种种方法将女人锁在养儿育女这个工作上,迫使她在“母亲”和“个人”之间做二选一的抉择。这个陷阱形成的前因后果都不必去提了,我反正已经跳下去,重要的是如何在那个大蛛网里找到生路,有些女人找到生路的办法是让孩子去自生自灭,而追求女性一己的解放与发展——这不合我的哲学。我将人生分阶段:孩子七岁以前,我愿意牺牲自己的许多自由,让他们得到最充分的爱;七岁以后,孩子逐渐独立了,我自己的比重就相对增加。

事实上,他们需要你的,也就那么短短的甜蜜的几年,对吧?社会结构的不合理,使女人无法发挥自我,也剥夺了男人体验养儿育女的幸福。男人只管在外“打拼”,其实也是一个不幸的大陷阱,他们的寿命都比女人短,不是吗?

十二、去年您于三本新书的发表会上提及,期望落于“历史谷底”的台湾,亦应有一批具理想主义的良知者再重于未来使力,然而,如何避免如您在专栏中所描述“李昂症候群”的关怀,无奈、厌倦?

三少四壮集中,您和南方朔皆有勇于面对历史的深思与批判。期望看到您们的对话。(台中,柯应平)

答:理想主义的波峰是一定会再来的,人的颓废和他的激昂总是此起彼落的。我其实比许多住在台湾的人要乐观;在外面看世界,你看看俄罗斯和车臣,看看民不聊生的波士尼亚,看看动荡不安的南美,其实台湾的发展还真不错。在80年代与90年代的交接之际,我们其实成功地进行了一次不流血的革命,没有政变,没有暗杀,没有恐怖分子的兴起,这种成就不能等闲视之。

至于理想主义者的疲倦感,其实也很正常。台湾社会急剧变型,其中的人卯足了力气,不像已开放国家中的知识分子可以轻轻松松慢吞吞地来。力气用得多,当然容易疲倦。可是一点一滴使制度渐渐形成,下一代人就不必像这一代人那样拼命。(现在的理想主义者仅止于疲倦而已,想想看,他的上一代,努力一点就可能会坐牢,得精神分裂呢!)

南方朔嘛……您不觉得我的文章比他的好看吗?他太多学问了,我怕他。

十三、《野火》十年后的你,是否对台湾的关心层次提高?或是容忍性随年龄改变了?例如小学生在马路上与车争道而人行道上早被占满了。清洁队员用太多的人力替广告公司拆除看板。这些老百姓基本生活的乱象,似乎已不是你关心的话题了,但对我们却有切肤之痛。而您的野火一点,比投诉任何政府或民意代表都要有效多了。台湾的国际地位、统独问题对我们而言似乎并不是天天要去面对的。(土城,吕荣乐)

答:对,我前两个星期的专栏“每天要过的日子”写的就是这个意思:政治的终极目的是使老百姓宽宽松松的去过他“每天要过的日子”。偏偏这是政治人物最容易忘记的东西!

台湾已经变了,“有效”的改革力量不再来自一枝独秀的野火式文化英雄。台湾现在有百分之百出自民选的政府官吏和民意代表,这些人,人在其位,应该是推动改革的那双手。为什么您还如此不满意?因为这些政治人物花很多的心力去搞权力的明争暗斗,较少的心力用在你最有“切肤之痛”的公共政策上。

好,那么真正关心公共政策的人在哪里?对不起,他们往往选不上。选得上的多半是那有钱的、有地方势力的、有桩脚的、有政商关系的——这些和公共政策两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