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患失眠症的民族

喝咖啡的时候打开报纸,1993年10月12日,法兰克福广讯报。

莱茵邦法务部长宣称,纳粹非常法庭在该邦所判33个死刑案,已经全部注

销。大多数案件为鸡鸣狗盗之小事,但皆被判极刑。注销,是一种平反,

法务部长说,也是很重要的政治清白。

你说,都50年过去了,人也早绞死了,这种平反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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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茨坦。专为东德时期受迫害者平反的检察官向波茨坦法庭正式提出告诉,

控告一名52岁的前东德狱长,罪状是从1968年到1980年间利用职权虐待犯

人。波茨坦法庭必须决定:对于东德时期罪行应该继续追究刑责,或者豁

免期的原则应该使这些人迢迢法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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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东萨克森邦法务部长海特曼有篇文章:

德西人说,我们不要沉湎于过去,一味追究过去的责任使分裂的德国无法

和解,我们需要的不是追究,是宽恕……

宽恕的前提是真相的面对。我们的国家迫切的需要宽恕,可是那是施暴者

和被害者之间要发生的一个过程——施暴者认罪了吗?在哪里?我见到的

只是自我开脱。

宽恕并不能带给我们真正的和解,清楚地去追究法律责任和道义责任才能

使真理浮现。

我们的社会现在陷于真相和谎言的矛盾,唯一的办法是正视这个矛盾,掩

饰矛盾只有使我们再回到原始,四五年我们已经经过一次炼狱。

没完没了的,放下已经凉了的咖啡,你想,德国像一个彻夜失眠、夜夜失眠的老人,在黑暗中睁大着眼睛无尽止的反省自己、审判自己、捶打自己,和醒着的灵魂作永无止尽的辩论。

一个患失眠症的民族!

中国人没有这个问题。8月份在北京农村,走过“大队”的高墙;我问那在村子里生长的妇女:

“文革时候欺凌别人的坏蛋,今天都到哪里去了?”

她笑笑,指指高墙,“在里头哩!”

中国人喜欢讲宽恕,因为宽恕不但道德上好听,而且用起来方便。有了速食面似的宽恕,人就可以饱饱的上床,倒头就睡。

我倒是再喝一杯咖啡,今晚就要失眠了。

199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