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活过底片的世界(第2/2页)

尤鸿又被释放,认识了一个在公安部上班的女郎,他告诉这个女郎公安部不是个好地方,劝她洗手不于。结果有点反高潮——他又进了监狱。

1984年,尤鸿终于又得到了自由,可是失去了身体健康,失去了20年青春岁月,失去了这一回合的整个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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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100公里长、30吨重的“大河文学”里自成一个世界,一个繁复的底片世界,黑白分明:凡是怀疑社会主义的都是黑的,凡是和共产党合作的都是白的。现在这部记载一个民族生活的巨作经过冲洗,拿到阳光下一看,世界颠倒过来,黑的全变白,白的全变黑了。

那85000个秘密警察,失了业,噤声的潜入社会各个角落里,另谋生活。有办法的,自然摇身一变,从公安部小主管变成了什么合资企业小经理。人们也不十分注意。真正成为过街老鼠,人人追打的,倒是那数不清的、躲在底片世界中的、为共产党作“走狗”的“线民”。

东德的末代总理戴麦哲尔——记得他和西方列强签订和平条约时那悲剧英雄的姿态吗?统一没多久,末代总理就灰头土脸的下台,人们说,他是“大河文学”里有代号的一个线民。东柏林洪堡大学一向是东德学府重镇,大学校长芬可,灰头土脸的被解聘了,人们说,在底片世界里他是一个依附政权的密切合作者。作家,一个接着一个被揪出来,谁是谁的告密者,“狗屁精”,弄他个水落石出。

像尤鸿那样遭受迫害的人,现在热切的寻求“天理报应”。不要把一切罪行怪在制度头上,他们说,制度,是人做出来的,而且往往是某些特定的个人;追究责任是法治的根本。

那被揪出来的人,坐在破碎的世界里,既不知如何诠释过去,也不知怎么面对未来。曾经和政权合作给牧师“药物治疗”的精神医师,把背对着媒体的镜头;他从此不能再开业行医,更无法再面对社会——“给我安静吧!”他哽咽地说。

更多的人,曾经只是跟着大伙跑跑龙套,没害过人,却也没救过人。而今价值观念突然翻转过来,他连自己是清白还是有罪也迷惑了。于是,一个东德部长提出一个实际的自我检讨的办法:不必问太抽象的问题,他说,问问自己几个最具体的问题就可以决定自己究竟是否昧了良知,譬如说——人们为了自由而被射杀在柏林墙下的时候,你的立场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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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还有太多的人活在那底片的世界里。希望他们有一天能见到阳光,在阳光下看那冲洗出来的世界。

199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