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月光笼罩迦南(第2/4页)

而耶路撒冷这个沙漠中的土城,则任它朝代兴亡,高楼建起,高楼垮下。巴比仑人来了又走了,波斯人来了又走了,希腊人、罗马人来了又走了,唯一不走的,大概只有那冷冷的月光。

当李渊称帝,建立唐朝的时候,阿拉伯人的骠马正驰骋沙场,南征北伐。“贞观律令”颁定之后几个月,阿拉伯人击溃了拜占庭的军队,长驱直入耶路撤冷;巴勒斯坦开始成为回教徒的天下。

那是公元638年。

在1993年,如果你站在耶路撤冷郊外山岗上,往约旦河的方向望过去,你会看见阿拉伯人的村子历历在目。头包白巾的老人手里握着拐杖,赤脚行过沙砾满布的荒野,他在找他的羊群。不一会儿,从土丘后面冒出一个黑巾蒙面的女人,那是他的妻,赶着羊群向他走来。

这一对满面风霜的老夫妻和他们黄土色的羊群,已经在名叫巴勒斯坦这片土地上生活了一辈子,脚下踩的是一代一代的祖先的足印。

公元691年,那是我们的武则天即位后一年,阿拉伯人在耶路撤冷用巨大的石块建起了清真寺,地点就在默罕穆德升天前留下一个脚印的地方。耶路撒冷成为回教徒的“圣地”。月光照耀的时候,白色的巨石闪闪发光。

“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有一天要死在这里。”

在耶路撤冷一个阴暗的骑楼下,老人抽着水烟筒,七、八个老人一排坐开,各自抽着烟筒,默默地听着。“我的父亲生在这里,我的祖父生在这里,我的曾祖父、高祖父,坟都还找得到。可是犹太人说这是他们的地方。你说这是不是无赖?”

无赖不无赖我不敢说,历史的冷酷无情我却是知道的。“历史的冷酷无情,”老人说,“没有人比巴勒斯坦人更清楚。我在这城里活了一辈子,可是每次到约旦看亲戚回来,我还得办以色列签证才回得来——你听过什么人回家得办签证的吗?”

是的,我听过;当年,持中国护照的台湾人要回台湾那个自己的家,是得向日本人办理签证的。这就叫占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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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阿拉伯人在巴勒斯坦种橄榄、喂羊群的那好几百年,犹太人在哪里呢?

犹太人一直在夹缝里惊惶喘息。别忘了,当中国开始了五胡十六国的时代,基督教已经从异端成为罗马帝国的国教。君士坦丁大帝将巴勒斯坦列为“圣地”——耶路撤冷、伯利恒,四处兴起了基督教。1099年,远方而来的十字军因此而理直气壮地打进耶路撒冷,杀烧掳掠,手屠犹太教徒和回教徒。甚至到1516年当耶路撤冷纳入土耳其人的奥斯曼大帝国时,整个耶路撤冷不过300家犹太人。

犹太人在哪里呢?

他们在俄国、在波兰、在匈牙利、在罗马尼亚……在每一个国家做“异乡人”。不被本地人接纳,也不愿被本地人同化,他们聚集在城墙外,自成一区。他们的凝聚力如此强大,使本地人侧目,时局不好时,犹太人就成为众矢之的。1492年,哥伦布“发现”美洲的那一年,近20万犹太人被西班牙人逐出家园。是“家园”,因为大多数人已经在那儿活了好几代,可是由于是寄人篱下,主人驱客只需挥手。所谓几代家园只是一厢情愿的假想。

抽水烟的老人啊,其实最深刻了解历史的冷酷无情、最能体会寄人篱下的痛苦的人,正是那今日使你无家可归的犹太人哪!

1881年,你记得,就在这一年,中国和俄国签订了伊犁条约,赔出900万卢布,在俄国境内的犹太人则面临灭种的危险,上百万的人被迫离乡——多数人前往美国,少数人却辗转来到原乡——巴勒斯坦,身无分文,只带了一个梦想,或许手里还有一本旧约。

百万人的流离失所使许多犹太人开始以新的角度审视一下历史难题:也许和地主国同化不是解决种族宗教歧视的办法,也许,也许根本的办法是建立一个属于犹太人自己的国家。

从俄国回到巴勒斯坦的那些少数人就怀抱着这样一个模糊的梦想,也是最初的所谓“锡安主义者”(zionist),“犹太复国主义者”,我称为“原乡主义者”。他们流浪已久、疲惫已极的脚踏上巴勒斯坦土壤的那一刻,也就是我们这一代人所亲眼目睹的以巴血海世仇的开始。当拉宾沉重地说,“一百年的战争使我们伤痕累累”,他回首眺望的,正是这些原乡者在海滩上踩出的脚印,痕迹仍旧鲜明,因为淌血不断。

痛苦使人团结。1897年,第一度锡安大会在瑞士举行了。来自世界各个角落的犹太人议论纷纷,探讨民族未来命运。原乡建国论者还属少数;有人主张将巴勒斯坦看作一种抽象的文化祖国,有人认为和寄居国密切合作才能保存犹太文化,有人害怕犹太人建国反而会促使寄居国更加迫害,更有人建议把犹太国建在非洲刚果……。奇怪的是,在七嘴八舌的建国讨论中,没有人想到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