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在受难路上

阿拉伯人,坏哟!

卡碧趁着母亲走开的时候对我说:

“你知道刚才我妈妈偷偷摸摸说的是什么?”

我当然不知道。卡碧的母亲有七十多岁了,全身关节炎,走路都很费力,却还勉强到旅馆来看我。

“她说,”卡碧忍不住的笑,“她说,你长得很好,不需要什么整容手术嘛!你知道,她一辈子没见过中国人;不久前以色列电视上介绍北京,说有许多中国女人去割双眼皮、隆鼻,把脸弄得西方一点。你不觉得妈妈进来时猛盯着你看吗?”

老母亲又进来了,卡碧扶着她缓缓坐下:

“你们真的要去约旦河西岸吗?你劝你的朋友别去吧!危险哪!那些阿拉伯人会往你车子丢石头木棍。阿拉伯人坏得很哟!”

“以色列人就不坏吗,妈妈?我们对街那四个阿拉伯人叫谁给打伤的?”卡碧反驳着母亲,回头对我解释:“几个阿拉伯年轻人从西岸到特拉维夫来打工,四个人合租一个房子。那些犹太邻居先是恐吓房主不许把房子租给阿拉伯人,房主不听;上个星期,有人纵火把房子烧了,阿拉伯人逃出来还被人围殴、毒打……”

“他们本来就不该来这里!”老母亲插嘴辩论,“他们都是带着仇恨进来的……”

卡碧不理母亲,继续说:“更过分的是,涉嫌纵火伤人的一个犹太人居然被保释了,你说可不可恶?”

“女儿!女儿!”老妇人摇摇头,“别让人家说你是个阿拉伯人的伙伴!”

特拉维夫的老市场,就像淡水的菜市场;水果蔬菜一筐一筐的摊开在木架上,鸡鸭猪肉一条一条挂在铁钩上,沾着羽毛的笼子里还塞满了肥胖的来亨鸡。贩夫走卒都是阿拉伯人。男人有着厚实的肩膀、黝黑的皮肤,大声吆喝着,招来顾客。十二三岁的男孩,眼睛又圆又大,守着一篓西瓜,默默的看着攒动的人群。一个脸孔干瘦的女人,穿着拖地的黑色布裙坐在地上,头上罩着白巾,只露出瘦削的鼻梁与漆黑的眼珠。看见一个外国小孩过来,她突然一手抓起篓筐里的鸭子,枯干的手掐着鸭脖子,猛然把鸭头凑到孩子鼻尖上去。鸭子拍着羽毛挣扎,孩子“哇”一声大哭起来;女人“嘎嘎嘎”疯狂的笑起来,像童话里的女巫。

贩夫走卒是巴勒斯坦人,荷着枪的士兵是以色列人。在讨价还价的嘈杂声中,在鸡鸭葡萄青菜的竹篓之间,在妇人的香水与男人的汗臭味之间,士兵荷枪,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清真寺

安静的清真寺,庭院空旷的迎着黄昏的阳光。梁柱的阴影中站着一个人,一个赤脚的人。我见过那样的赤脚,不是经年累月在鞋袜里、只有在游泳池畔才看得见的白皙鲜润的光脚,是那种不知鞋袜为何物、踩在滚烫的纱上也陷进田埂的粘土中的脚,消瘦,露着骨骼的结构。

“我从迦萨来这里朝拜,”赤脚的人说,“你听说过迦萨吗?”

是的,迦萨,本来是个人口近五十万的埃及小城;在1967年的6月战争中被以色列占领。现在,和约旦河西岸一样,是以色列的殖民地。

“在迦萨找不到工作,活不下去了,所以来特拉维夫试试。跟以色列人……”赤脚的人敏感的看看四周,继续说:

“你等着瞧吧!我们的下一代不会受气的。”

伯利恒的小兵

耶稣诞生在伯利恒,在一个马槽里。原来是马槽的地方现在是一座雄伟厚实的教堂,教堂的对面,是一座清真寺。扩音器拴在寺顶,传出挽歌似的吟咏,以极凄苦悲哀的调子呼唤人们,又是朝拜的时刻了。

在如泣如诉的吟咏声中,从头到脚包着白巾白衣裤的阿拉伯人纷纷走进寺门。一个大眼睛的少年骑着一头灰扑扑的大耳毛驴,“踢踢踏踏”走过教堂与回寺之间的广场,转进一条石板路的小弄,驴的蹄声响满小巷。

以色列士兵在广场上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走近时,看清是两个年轻而英挺的男孩子,露出洁白的牙齿对路边的小孩笑笑。

较矮的一个长着浓眉黑眼,带点稚气,像株健康的小青树。“我们军人奉命不能对外人发表意见的,”他说,可是又忍不住似的聊起来:“快要期末考了,偏偏轮到入伍,真糟。没办法啦!”

“伯利恒还好,你们别到西岸的希伯伦镇去,那儿的巴勒斯坦人对所有的过路车子都丢石块。”

沙漠里的青菜

希伯伦镇,只是灰扑扑的沙漠中一个灰扑扑的小镇。以色列政府鼓励犹太人移民到西岸,试图把西岸逐渐“犹太化”。年轻的犹太人携着妻子、年幼的子女,抱着垦荒的兴奋,进入阿拉伯人的领域中建立小小的犹太区。首都特拉维夫的房租他们或许负担不起,在这里,他们却可以有自己的房子,甚至能在贫瘠的沙地上呵护出一小片菜园,看绿芽的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