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赋(第3/11页)

我们再来说说这个与英雄休戚相关的问题——权威。

权威是什么呢?是一种威慑力。封建社会的帝王大多是权威的体现者,因为他们拥有至高无上的特权,举手投足都可以“威加海内”,将亿万人的意志统一在个人的喜怒好恶之下,但他们中间真正称得上英雄的实在寥寥。权威的主体是权力,一种由血统和地位赋予的法力无边的魔杖,权力一旦消失,权威便悄然坍塌,这就是权威的概念。

英雄无疑需要权威,历史上的英雄几乎无一不是权威主义者,他们的事业也无一不是睥睨一切的伟大表演。但仅有权威还不够,英雄是一种光彩照人的人,他们身上的光源是一种称之为威望的综合魅力,这和他们的血统、地位没有关系。英雄的主体是人,是人的意志、才华和人格力量,因此,平民布衣中亦有英雄。秦始皇三十七年十一月,嬴政南巡至会稽,项羽在人群中看到那翠华摇摇的威仪,不由得脱口说了一句:“彼可取而代也。”这无疑是一种英雄意识,他守候在历史舞台入口处的身姿是何等跃跃欲试。而在类似的场合,另一些人的姿态就猥琐多了。汉光武帝刘秀当初在家务农时,听说城里有个叫阴丽华的姑娘长得很漂亮,便私心悦慕。来到长安,看到为皇帝出行开道的执金吾衣甲鲜明、神气活现,也心向往之,于是感慨道:“当官要当执金吾,娶妻要娶阴丽华。”和项羽相比,他的感慨就显得太“红薯腔”了。当然,刘秀后来发迹了,他自己当了皇帝,既娶了阴丽华等一群女人做老婆,又有执金吾为他开道,而豪气干云的项羽后来则四面楚歌,自刎乌江。但历史却用青铜铭记着,项羽是当之无愧的英雄,而刘秀则不是。任何一个社会都充斥着形形色色的成功,肤浅的成功如同肤浅的失败一样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历史的成绩表上向来忽略冠军以下的名次,只有超拔卓绝的成功(或失败)才能真正留下一点痕迹,而英雄们所追求的,正是这么“一点痕迹”。

那么,英雄的定义到底是什么呢?

有人把英雄定格为事变性人物,这是一种把英雄泛化的指认。最典型的例证就是外国童话中那个以手指堵住溃堤孔隙而拯救了全城的荷兰儿童。这个小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秉赋,他的全部条件不过是:一只手指和恰恰经过那里的幸运机遇。不错,这个事件本身关乎全城人的生命,称之为“大救星”也并不为过。但我们却无法承认他就是英雄,因为英雄的概念中不仅包含着适逢其时的机遇,更应包含着某种非凡的才能。

在《历史中的英雄》一书中,悉尼·胡克是这样说的:“英雄就是具有事变创造性并且能够重新决定历史进程的某些人。”

这是一个资产阶级历史学家所下的结论,但在我看来,他无疑是对的。

因为,我们从中听到了那种轰轰烈烈的巨人的呼吸……

“英雄使自己成为英雄。”有一位哲人这样说。

这里说的是一种英雄意识,正是这种高昂的主体意识,使得他们从肤浅而平庸的生活常态中脱颖而出,有声有色地走向历史舞台的前沿。

当然,具有英雄意识不一定都能成为英雄,这是肯定的。但同样可以肯定的是,不具有英雄意识的人绝对不会成为英雄。

也就是说,英雄使自己成为英雄,懦夫把自己变成懦夫。

英雄意识造就了一种非常人格:坚毅、果决、眼界高远、超人的意志力、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胆略,当然还有那永不枯竭的激情和野心,等等。所有这些,就其原始意义来说,都是首先应该属于男性的。

是的,所谓英雄意识,首先是一种男性的自觉;而英雄的品格,其实是一种旺盛的男性生命力的张扬。

1961 年9 月,蒙哥马利来华访问期间发生了一段有意思的小插曲。一天晚上,蒙哥马利在街头散步时走进了一家小剧院,当时剧院正在演出《穆桂英挂帅》。中间休息时,蒙哥马利退了场——他不喜欢这出戏,理由是:爱看女人当元帅的男人不是真正的男人,爱看女人当元帅的女人也不是真正的女人。当时中方负责陪同的熊向晖将军当即反驳他说:英国女王也是女人,按照英国的体制,女王是国家元首和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这位退役的陆军元帅一时无言以对。

熊向晖的反驳固然没有错,但是他似乎太富于民族意识了。蒙哥马利其实是站在一种性别的立场上讲话的,他发表的是一则“男人宣言”。他的无言以对并不是理屈词穷,而是无法置辩,因为辩论实际上是在两条平行线上进行的。老实说,我很欣赏蒙哥马利的这两句话,它不仅体现了一种男性的自觉,还闪现出一种喷薄跃动的自负,作为二战英雄,一个有质量的男人,他有资格这样自负。这当然不是藐视女性,但女性应有女性的品格,所谓男女平等并不是说要取消性别差异,恰恰是应该让男人更像男人,女人更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