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坎坷记愁(第6/14页)
虽然我在家里是老大,但在同族排行中却只是老三,所以家里上上下下的都喊芸为“三娘”。后来,有人忽然喊她“三太太”,开始是戏喊,后来就渐渐成为习惯,甚至不论尊卑长幼,都以“三太太”来称呼她,这大概是家庭要有什么变故的征兆吧?
乾隆乙巳年(1785年),我随侍父亲供职于海宁(浙江海宁市)衙门。芸常常在家信中附带她寄给我的私人信件。父亲知道这件事后,就说:“媳妇既然能写信,以后你母亲的家信就让她来代笔吧。”后来家里偶然有闲言碎语,我母亲便怀疑是芸叙述事情不恰当,就不让她代笔了。父亲看到后面的来信不是芸的笔迹,就问我:“你媳妇生病了吗?”我立即写信询问,结果很长时间都没有回音。父亲生气地对我说:“想来是你的媳妇不屑于代笔吧!”芸对此一直不作解释,直到我回家后问她,才明白事情的原委。我想向父亲解释,芸赶忙制止我说:“我宁可让公公谴责,也不想让婆婆不高兴。”结果直到最后,这件事都没说清楚。
乾隆庚戌年(1790年)春天,我又随侍父亲到了江苏扬州邗江做幕僚。父亲的同事中有个叫俞孚亭的,带着眷属住在这里。父亲曾对他说:“为人一生的辛苦,常在客居异地他乡之中。我想寻找一个能照顾生活起居的人都找不到。做儿女的要是能体谅老人家的意思,就应当在家乡寻找一个熟悉乡音庶语的人来。”俞孚亭将此事转告了我,我就写了封密信给芸,请她代父亲物色一名小妾,后来找到一个姓姚的女子。芸对此事能否成功还拿不定主意,所以没敢先告诉我的母亲。等这名女子来了后,芸对母亲托词说是邻家女过来游戏的。等父亲命令我将这名女子接到他办公的官署后,芸又听了别人的意见,对母亲说这女子是父亲本来就中意的人。母亲见了这名女子后说:“这邻家女不是过来游戏的吗?为什么会娶她?”为此,芸就失爱并得罪了我的母亲。
壬子年(1792年)春,我在真州(今江苏仪征县)官署谋事,不料父亲在邗江得病。我前去探望他,结果自己也病倒了,我的弟弟启堂当时也在随侍父亲。芸来信说:“启堂弟曾向邻家妇女借贷,并请我担保。现在人家追债甚急。”我询问启堂,他反而认为是嫂子多管闲事。我随即在回信上说:“我们父子俩都病了,没有钱偿还,等弟弟回去后自行处理吧!”
没过多长时间,我和父亲的病都好了,我便启程回了真州。芸给我的回信恰恰被父亲收到,父亲拆开信来看,信中提到启堂向邻家妇人借钱的事情。芸还在信中说:“令堂以为老人的病都是姓姚的女子引起的。等老人的病情稍有好转的时候,你最好悄悄地对姓姚的女孩说明这件事,然后让她说自己思念家乡,我在这边就让她的父母去扬州把她接回来。这样的话,就会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父亲看了信后十分生气,急忙询问弟弟欠债的事,弟弟却说并不知道这件事情。父亲即来信严厉地告诫我说:“你媳妇背着丈夫借债,反而诽谤小叔子,甚至在信上还称婆婆为‘令堂’,称公公为‘老人’,实在太过荒谬!我已经派人带信回苏州,斥责并将她驱逐出家门。你要是还有点人性的话,也应该知道自己的过错!”
我收到这封信后,好像听见晴空霹雳一般,立马写信表示认错,同时也急忙寻找快马返回苏州家里,我生怕芸会想不开寻短见。到家后,我向母亲述说了整个事情的缘由经过,这时父亲的信也到家了,信中指责芸的多种过失,言辞非常激厉决绝。芸哭着恳求说:“妾固然不应该信口胡说,但是阿翁应当宽恕媳妇的无知呀!”过了几天,父亲又写了一封信回来说:“我不会做得太过分,你就带着你媳妇到别处去住吧!以后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们,免得惹我生气,我也就知足了。”于是我们只好寄居在芸的娘家,而芸因为她母亲亡故和弟弟出走在外,所以也不愿长期住在她们的家族中。幸好友人鲁半舫闻讯后可怜我们,请我们俩住到他家的萧爽楼中。
过了两年,我父亲也渐渐知道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当时我刚从广东赶回家,父亲也正好到了萧爽楼,他就对芸说:“以前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们现在还不搬回家吗?”我和芸欣然应允,仍旧回到仓米巷居住,一家人也终于得以团聚。岂料,又有了与憨园的孽障呀!
芸一直患有血疾。她的弟弟克昌长期在外不回家,她的母亲金老太太过度想念儿子以致得病去世。芸为此悲伤过度,就此落下了病根。自从认识憨园女后,她的病有一年多都没有复发,我暗自庆幸憨园是她的一剂良药。但不幸的是,憨园最终被有钱有势的人抢了过去,那人以千金作聘礼,还承诺赡养憨园的母亲。就这样,美人投入“沙叱利”的怀抱。我知道这件事后一直没敢对芸说,怕她再度伤心导致旧病复发。等芸独自一人前去拜访憨园后,终于知道了这件事,回来后哭着对我说:“怎么也没想到憨园的薄情会到这种地步!”我说:“是你自己太痴情了,像她们这样的青楼中人,又哪里有什么真感情呢?何况,贪图锦衣玉食的女人也无法安心过粗茶淡饭的生活,与其娶了以后再后悔,倒不如现在没办成为好!”我虽然再三抚慰她,但是芸还是因为受到了欺骗而难以释怀,结果引发更为严重的血疾。每天卧病在床,药物医治也难愈。她的病时而发作时而好转,人变得骨瘦形销。没过几年,我们就负债累累,处境日益艰难。而此时外面的闲话也多了起来,因为她和娼妓憨园女结拜姐妹,父母也更加憎恶她,我夹在中间尽量调节。那段时间,我已经体会不到做人的乐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