颓世华筵忆黄门(第2/3页)

就是这样一个看似鱼龙混杂的江湖堂口,也确实穿梭着许多当代大腕和异日英雄。当然除开这些耀眼人物之外,更多的还是寻常过从的布衣之交。无数怀才不遇漂泊京都的畸零者,自然也把这里当开荤的私厨。有开酒厂的朋友送来几吨白酒,半年不到就只剩空盒。厨娘小彭看着每天要成箱运出的垃圾,常常是愁眉深锁地苦笑不已。

最奇特的是某年,一个穿着打扮极为考究的青年,几乎每个夜晚皆要来黄门吃喝,而且一坐就到半夜才告辞。其人寡言少笑,待人却礼数极周,为集体活动办差也非常热心快肠,因此大家皆有好感。我因住得近,常常席终人散之后,就剩我们三人枯坐。那时常来的有位西门子的美女,这哥们儿正和某部的一干员在争夺,似乎他已获胜筹。我尝私下对黄哥说,此君做派气象乃江湖人物;果然未久那美女来哭求大家帮忙捞人,结果一打听,原来竟是在海南身负两条命案的东北逃亡者。但他确实对那美女纯情,该女希望拿出平生积蓄来营救,我们只好劝慰她放手——这样的顶级杀手,岂是区区存折可以救命的。

许多人知道了有些后怕,那时捐款箱就沉沉地摆在过道上。更多的时候只他和黄哥对酌到深夜——他如起歹意,并非没有机会。有次半夜我和他一起出门时,他忽然拉着我说:我想把我的故事讲给你,你一定可以写一个十分精彩的剧本。可惜这样的倾诉尚未开始,他就要赶赴黄泉了。而我至今仍然相信,他至少是被黄哥感化了的人。也许起初他来的动机难以推问,但看久了黄珂的相遇之诚,便启动了天良。江湖之中,其实道义和古风犹存几许,以心换心,往往可以逃过无妄之灾。

要说黄友会的人不拘小节和俗礼,那也未必尽然。某次耀邦先生的遗孀也来便宴,大家皆起立恭谨地迎送。非仅为老太太的尊荣,实因一个时代的刻痕犹在,功德自存人心,向背也只在人心而已。

如上述,黄友会似乎仅如丐帮大会——凑堆吃喝而已。其实不然,一般来说每年都要搞一些有益有趣的活动。在此出入的人物,多数在他们各自的领域里,皆是头角峥嵘的非凡之辈。随便拉扯一员出来搞个专题讲演,无须任何准备地信口开河,那也往往要言惊四座。

重庆达人王康,江湖敬称“老康”的这位爷,形貌在列宁与布哈林之间,腹笥则非同小可。他与黄珂乃旧交,每次流窜来京,必是要请他开讲筵的。他对于俄罗斯文化和前苏联问题的研究,远胜于体制内那些专家。在酒席间听他信手拈来地从苏联解体讲到中国的未来,的确还要比凤凰卫视上他那些高谈更生动和深刻。

除开杯酒高谈,黄友们也还搞一些慈善活动。为白血病孩子捐款,为印尼海啸和四川地震赈灾,等等。至于其他看片会、画展、音乐会、首发式和开业庆典之类活动,由于朋辈多能人,那基本是随时都会接到邀请。黄哥是中心,经常看见他忙着群发短信,实际都是在热心快肠地帮朋友捧场。

四川有句粗话说“自己的屁股流鲜血,还要帮别人医痔疮”,这句话我时常觉得可以形容黄哥的急公好义。这个世界助人为乐行侠仗义的人,我也见过不少;爱邻如己一视同仁的君子也越来越多,但是像他那样完全不择对象不论亲疏地急人所急,实属罕见。

黄友会基本每年圣诞或者元旦,要雅集一处搞个自娱自乐的晚会。歌星舞师演艺名角太多,名导演更是一大摞,节目自然是不愁精彩的。某年黄哥突发奇想,要动员大家排个独幕话剧,而且全部由非专业人士来表演。我受命写脚本,偷懒将老舍先生的茶馆第一幕拿来改编成现代内容的讽刺剧,人物和结构则仍然用原著的设计。大家看好这种无厘头改编,遂开始邀约同仁排练。

王老板自然非黄哥莫属,我演的唐铁嘴,平面设计大师旺忘望演松二爷,制片人章芙女扮男装演常四爷,音乐剧明星影子女扮男装演刘麻子,著名音乐人李苏友演庞太监,高大林演秦二爷,翻译家李斯演老丐,诗人李亚伟演宋恩子,万夏演马五爷,陈琛演李三,行为艺术家昌鑫演二德子,高氏兄弟演吴祥子,作家深蓝演小妞,企业家刘兴平演农妇,学者余世存演康六,还有个女画家演他的女儿。

一群从未演过话剧的人物,临时组织起来背台词走场次,那确实是笑话百出。剧务更好玩,去北影厂租来了全套清末的服装道具,又在798艺术区借来了最大的一个舞台,全套音响灯光和摄像,大家就这么开玩起来。总共排了三次就登场,观众来了两三百。多数人都记不住台词,只好根据剧情临时瞎编——好歹是一群“名角”,智商都摆在那里,所以基本还不离谱。直到今天,我看那现场录像碟,还是忍不住要捧腹喷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