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士王七婆(第2/4页)

就在那人伸手锁喉之际,躺着的王七婆反手寒光一闪,刀尖已经抵到了来人的颈项。那个习惯跋扈的老生,从未见过如此阵仗,顿时被钉在床边不敢动弹。王七婆起身下床,用刀顶着那个比他粗大得多的男生,一步步向门外那群人走去。所有体工队的猛汉,无不被这个精瘦莽汉所惊骇,顿时散开两端。琪博从此扬名立万于重大,再也无人敢欺负这些新生了。

那时的大学,正是诗歌疯狂的年代。而各个诗歌社团,又俨然江湖帮会,崇文而尚武,不时闹出群殴械斗的事件。当年的重庆大学诗歌领袖,是高年级的尚兄。某日,王七婆的一兄弟来向他投诉尚兄的霸道,他立马带着一群拥趸找上门去。尚见来者不善,豪言曰是好汉就单挑。哪知道王七婆身手奇快,一个飞腿便踢翻了学长。尚兄也颇有古风,起身拱手道:看来你确是好汉,是好汉就应该写诗。当下两人竟然握手言欢,杯酒订交,王七婆也就从此入了诗歌的魔道。

这些今天看来近乎传奇的故事,在20世纪80年代的大学,就是司空见惯的寻常轶闻。古语曰:诗有别裁,非关学也。至今可能还说不清涡轮活塞之类知识的电机系大学生王琪博,却突然沉溺于新诗,并很快异军突起,和尚仲敏、燕小东等发起组织了“大学生诗派”,并率先在期刊发表诗作。那年代,正是诗歌江湖最喧腾的季节,各种地下油印刊物遍地茁生。他的初恋给他赞助的酒钱散银,都用来印制了《中国当代诗歌》和《中国诗人》等民刊。

诗歌烈酒与殴斗,这些青春期的男人习作,多与骚动的爱情勾连。山地子弟的王七婆,因为其雄性气质,竟然赢得了一个高知家庭女孩梅的着迷。梅是采矿系的美女,从任何一个角度看,她的初恋都不免让人不胜鲜花牛粪之叹。但是,没有叛逆的爱情,按父辈们字斟句酌的姻缘,又必将缺少几分纯净与浪漫。梅的父母面对女儿与一个不良少年的爱河,实在只能是望洋兴叹了。

临到毕业前夕,怀揣着他的浓烈爱情的机电系男生王琪博,想要混进采矿系的告别舞会,向自己的恋人献诗,遭到守门男生嫉妒性的阻拦。他习惯了用腿说话,但这次真的过分了,其凌厉的腿脚,直接踢破了对方的下体。于是,拘留15天,还有三天就能毕业分配的他,终于被学校开除。

他的父亲风尘扑面地赶来,要接他回到大巴山深处的工厂顶替其饭碗。他浪费了家里几年的供养,实在无颜见江东父老,坚决不肯还乡,将接班工作的机会留给了妹妹。老父无奈,只好将他托付给了还在读书的女生梅——老父恳请这个善良有教养的女孩,为他驯好这个顽劣的儿子。

因为爱情与诗歌引来的祸端,从此真正开始。王七婆走出了校园,却再也无缘走进体制;梅在暑假回到了蓉城,他则走向了建筑工地。在跳板上挑砖,是他独自领略的第一份生活甘苦。他的江湖兄弟张矮子,不忍目睹他烈日下的颤颤巍巍,也来帮他挑砖。每天一元钱的收入,勉强能填饱他的空腹。他从跳板上摔下受伤,竟然凑不全药费,硬生生挺住那份疼痛,缝合没用麻醉。

梅向家里摊牌,如果不给她的爱情资助,她便辍学。父母只好拿出平生积蓄五千元,由她去转给落魄的王七婆创业。1987年,爱情带来的这笔巨资,让王七婆开办了重庆第一家高档咖啡馆。这个农家少年,很快从书上学会了调制各种咖啡;更重要的是,他的江湖声名,吸引了各路码头上的黑白人物。那是改革开放的初期,众多开始操社会的大佬,都被他的天价酒吧吸引。仿佛不来此处厮磨,便够不上江湖颜面。他第一次看见了这么多钱向他飞来,也因之结识了诸多道上的朋友,形成一生挥之不去的因果孽缘。

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中国,“万元户”是一个荣耀的称谓。月入万金的王七婆天性豪爽,久贫乍富之后,则更是一掷千金。龚自珍词谓——愿得黄金三百万,交尽美人名士——这般境界,大抵是天下多数诗人侠士的幽梦。但是22岁大学肄业的王七婆,竟然当时便已实现。

很显然,一个酒吧已经无法摆平其迅速膨胀的野心。而诗人根底的他,则更容易追逐时潮引领时尚。经不起撺掇,他很快卖掉最初发迹的王氏酒居,异想天开地成立了重庆旋风时装演出团。几十个模特美女簇拥着王哥的绚烂生活,青春的招摇和气派,堆砌了他不切实际的财富乌托邦。

我常常疑惑,一个长年衣衫落拓的人,何以半生都迷失在华服靓装的噩梦里?很快,他的时装团就找不到T型台了。他不得不送走一个个红颜。

这是他1988年的美丽与哀愁。这一年,恋人梅毕业,很快与这个冒险家结婚并珠胎暗结。这个单纯年轻的妻子,似乎早已习惯了他的大起大落。那些残存的资产——满地妖魔鬼怪的所谓时装,又很快变成了一个火锅店的红黄青紫。他从美色产业转型到美酒美食,依旧在饮食男女的欲望中找到了自己的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