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英阶层的瘫痪   (第6/7页)

晓晶没成为施朗勃热的情妇或女友。她用卖空这只股票赚的钱,独自搬到了旧金山。人们合乎逻辑地怀疑,晓晶的投资战略受到前夫大卫·施特劳斯的内幕消息影响。

十一

2009年11月初,一个阳光灿烂的星期天。维也纳南站附近一个咖啡馆里,82岁的劳伦特·施特劳斯和他从美国来的儿子见面。分离30多年,父子之间难以辨认。不过,两人都竭力控制情绪,尽量自然地谦恭有礼。老施特劳斯掏出电话,叫来司机和车,邀请儿子一道去斯洛伐克共用午餐。

奥地利和美国不同,道路蜿蜒、细长、僻静,通向边界的干道上没有汹涌的车流。小车的皮座位宽敞而且松软,司机是个干瘪瘦弱的中年俄罗斯人。大卫意识到,早已退休的老父亲似乎并不贫困,而且兴趣广泛,思路敏捷。

45分钟后到达边界。检查站早已撤去,但能明显感觉到,公路那头仍然是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乍一看去,似乎每棵草都长得不够绿,不够整齐。破旧的“社会主义”公寓,不合逻辑的公路排列,颜色过分鲜艳的广告牌。小施特劳斯不知自己是否又到了中国外省,但他感到轻松、畅快,忘却了旅途的焦虑和疲惫,还有破碎的事业和家庭。

在餐馆里,大卫斟满摩拉维亚红酒,父子俩一饮而尽。

据说,大卫的曾祖父虽然是个工人,却会讲6种语言。家乡在乌克兰顶西边一座名叫乌什格罗德的小城,紧挨斯洛伐克、匈牙利和罗马尼亚。长大以后,老施特劳斯考验他的父亲,发现他对自己的语言天才有所夸张。事实上,他正确地使用6种语言仅能流利地讲两句话:“喷香的烤鸡!您出个价儿吧!”“长官大人!请别朝我开枪!”

在俄语里,“乌克兰”这个词含有“边缘地带”的意思。过去100年中,乌什格罗德和整个西乌克兰地区的国家归属多次变换。20世纪30年代的大饥荒中,老施特劳斯的父母亲相继去世,他的童年在当时遍布苏联各地的孤儿院中度过。他16岁加入红军,参加过基辅和列宁格勒保卫战,后来全军被围,弹尽粮绝,随同大伙儿投降做了俘虏。

吃完饭,只用了20多分钟车程,父子二人又回到奥地利。所谓边界,只是绵延的森林,还有广阔、绿色的田野。65年前,奥地利东部的主要部分皆被苏军占领。后来因为大国棋盘微妙变更,还有讨价还价过程中难以揣测的武断和随意,奥地利终于划归西方。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寂静或空旷成了西方的基本视觉特征。当然,也包括过分规整的舒适和惬意。大卫突然想到,假如他也能在一两小时里开车去北京喝茶,然后在同一天下午返回安静的弗吉尼亚小镇,那是怎样一种滋味?

在那一刻,大卫强烈感受到美国的遥远和孤立。对这儿的人们来说,东方、西方、南方和北方,都有既暧昧而又格外具体鲜明的意义。从家门口的小路上,父母的旧相册或祖父母的婚史里,这儿的人直接感受文明的飘摇与界限的脆弱,还有生命中的无常、背叛、狡猾和世故。历史给了美国人一个巨大的角色。凭着年轻和勇敢,还有过分单纯,以及中学生似的意识形态,他们吸纳并且相信了这个角色。而且在舞台和导演早已变更了的今天,他们无奈地、习惯性地重复已经不合时宜的戏路、台词和表情。

老施特劳斯累了,在河边坐下。他又谈起当年一道跳车逃跑的伙伴:“再没见过他们,大约都死了吧?为何我活这么长呢?”他又露出灿烂的、老顽童一样的笑容:“你知道,当时每辆卡车上,20多个遣送回国的弟兄,只有两三个英国兵看守。我们都跑的话,他们怎么拦?可是弟兄们不跑,他们都静静地坐着。”

沉默好久,老头子又说:“这辈子,碰到不少事。我守着一个诀窍:大队人马往哪儿开,我一定朝相反的方向跑。就这样,活了82年。”

天色渐晚,靠在椅子上的老人睡着了。大卫仔细端详父亲:典型的德国老人装束,质地讲究的毛衣、皮鞋,褶皱的脖子,雪白稀疏的眉毛。他想象那个从未见过的故乡,神秘的山脉,星星点点的东正教堂。但这儿是欧洲中部,脚下流淌着灰绿色的多瑙河。大卫意识到生命不论何其窘迫,还是有别种选择。看着父亲蜷缩瘦弱的身躯,他从哽咽的喉咙里,默默叨念:“谢谢,爸爸!保重吧。”

十二

几个月后,《收缩经济学》一书广为畅销。一度有不少基金投行的交易员们把书中数段语录做成条幅,贴在交易桌前的电脑屏幕上,引起若干公司高管的不快:

捆绑沽空的获利原则,来自施特劳斯曲线倒挂阶段的社会群体特性。在每个复制型的国家或社区,我们发现完全雷同的现象:最难以刺破的是数字化的集体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