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达 隐者其间(第2/2页)

山上铭刻着真言咒语和然形的藏文字母,仁达寺的喇嘛说这些都是天然形成的,那块巨大而完整的山石被称为丹玛札,丹玛札岩壁横向的断层,喇嘛说是文成公主的转经道,周围山上的树都是文成公主的头发所化。

文成公主也许根本想象不到,在她百年之后,她已经被神化。文成公主被去过的地方太多了,到处都有关于她的传说,她有时在古老的驿道上走过,有时会建一座小庙,有时在高山修行。除了传说故事,相对确切的,是青海玉树有座文成公主庙,西藏山南的昌珠寺内有一幅据说是文成公主亲手绣制的珍珠唐卡。

我们住在搭在寺院对面的藏式大帐篷里。第一晚,凌晨突降大雨,水沿着帐篷边往里面流,所有人刚爬起来,把帐篷门帘打开,几位喇嘛披着雨披打着雨伞,照着手电筒就进来了,很像是好莱坞灾难大片英雄的出场。藏式帐篷虽然是布质的,可是只要不用手在里面碰触,就不会漏水的,帐篷的底边下面筑一个小土堤,水也就不会往里面流了。

整个山谷里除了仁达拉康,山崖边上还有两户人家,平时很少见到有人出入,我还没到门口,主人已经笑着出来招呼了。房子沿山而建,里面的墙就是山石,上下两层住着老少几代人。院子马圈上面站着位西装革履容貌英俊的翩翩青年,我们几次相见他都用傲慢掩饰害羞。进了屋才发现,屋子里居然有很多人在,长长的屋子一串几个房间,几位年轻人坐在窗前,隔上一会就集体望向窗外再议论一番,从这里可以把整个河谷尽收眼底,原来,我们一直行动在他们的视线里。

老母拿着一大块骨头给胖胖的小娃吃,小娃一会露牙欢笑,一会做势打将过来。一家人待客友善,频频给我倒上酥油茶。年轻人对我很是好奇,汉语说得勉强,每问出一句话都彼此拥笑一团。炉子上的茶壶冒着热气,银茶杯,大碗,大铜勺,地处如此偏远,可是所有藏地人家应该有的这里都有,大人小孩儿天然自在,笑意盈盈。

半山腰上有一个小小的尼姑寺。落日余晖里,有时能看到有一两个身影在光影里移动。某天早上,我们沿小路上山,三位阿尼啦看到有人上来,很早就站在寺院前面等着,拉着我的手进了佛堂,她们都不年轻了,其中一位也许在60岁以上,她们都赤着脚,一位拉着我的手一直哭一直说,可惜我听不懂,只能拉着她的手安慰她。一位抓起大把的白糖放进水里示意我们多喝。她们哭着送我们出院门,看我们下山,走出了很远,她们还是站在那里一直望着,让我们一再心酸而惶恐。夏格旺堆听了录音,他说她们其实只是因为有人做客而激动才哭的。

隔天上午,几位阿尼啦来到了寺院,最年长的阿尼啦一边磕着长头一边哭泣,走出寺院她被扶上了马,有几个骑马的人陪伴着,一路哭述着跨过桥,转过野花遍地的小路走了。送行的两位阿尼啦泪流满面,站在桥边久久张望。这么偏远的地方,离开可能就不会有再来的机会。离别,总是让人伤感。

隐修,在中国人看来一直都是神秘而令人心醉的词,总是与群山,古松,云雾,山泉,淡菊在一起,他们生活在尘世之外,靠阳光雨露滋养,所需无非是月光、轻风与冥想。可是,在现实中有些也许正好相反,他们栖息在人迹罕见之处,或许承受着深重的孤苦和病痛的折磨,在日复一日中年华逝去,平静地等待死亡来临。隐修的生活一定不比想象中完美。然而,在各种不完美中,他们始终拥有灵魂深处纯粹而坚定的一簇火焰,那就是坚持和相信自己的修行,并且通过修行通达理想国。

在我们差不多叫得出每一个喇嘛的名字的时候,就要离开了。几个年轻的喇嘛最想学的汉语是:你想打架吗?其实他们都还是单纯的孩子——他们伏在马背上过河,他们在山路上漫步,他们听手机里的音乐,然后跟着一起大声歌唱。

他们自由自在生活在地球的这个极微小的点上。其实,不管是在哪里,谁不是生活在地球表面最微小的某个或某几个点上呢,最终是人的内心决定了在每个点上的幸福指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