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静下来,方能认清自己

刚过了藏历年,落了一夜的雪,7点多了天还是黑的,从山头到大地一片银光,天空幽蓝。天气清冷,在寒气中一切都仿佛结了冰。我和住在客栈里的4个人包了一辆车去德仲泡温泉,德仲在三百多公里外的墨竹工卡县。从县城边向北路就开始是颠簸的土路了,我们从昏睡中醒了过来,牛群走在清晨荒凉的原野,河水在山谷下急流却也是让人感到平静。世界是淡淡的灰蓝色,在浓烈的阳光照耀之前。

德仲温泉在一个三角形的山谷下面,站在上面往下看只能看到大片的经幡,上面是红墙金顶的德仲寺,寺院边是一边白墙的民居。起了大早,到了温泉,已经有泡过的人穿着浴袍溜达,很多藏族人以泡温泉当治病,有些人就住在这里连泡一个月。牧区来的人会扛着大包小包带着垫子扎起帐篷住在边上,就为了泡温泉。

德仲寺是一座有100多个尼姑的寺院,有时阿尼啦下了课也有人来泡温泉。

温泉有两个相连的大池,男池在上,女池在下,男池被一圈密实的石头墙围成一个圆形的温泉池,之后某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跑到男池边看过一眼,没想明白男池为什么比女池更严密和更具防范性,不会是故意的吧。

进入女池,一侧沿着男池的墙修了道低矮的墙,一侧在路边修了道墙,墙边上有一排木格柜子,这侧墙的上面盖了一块大木板,刚好可以遮住大半个池子的阳光,也挡住了墙外的行人,只不过木板上早缺了一块,行人走过时脑袋顺便从这块空隙向左下方一看,女池中的人也就尽在眼中了。坐在池中的女人见有人居然还敢站在那儿往下看个没完,一定是要骂的,被骂的却并也不急,笑眯眯地看一会就走开了,隔不久就又换了另一个人的脸。

女池的上方是一个转经道,坐在池子里能看到山上的经幡柱,摇着转经筒转经的人自然而随意地就能俯视池中人。池中有一棵枯树,想来多少年前也曾枝叶繁茂过,泉水从池底石子和砂子的缝隙向上冒着水泡,水中的鹅卵石有淡淡的绿色,池水长着青苔。

最近一次去相隔了三年,进山口已经有专人收门票。只是女池上面的那个缺口还没有补上,而池子里却多了一块告示,宣布所有人不得穿衣服入池,否则罚款,有两个外国女人穿着比基尼刚一入池,就从那个缺口上传来一老哥的呵斥:不许穿衣服,脱了脱了。

我们同行的5人中有一个日本青年叫加赖龙太郎,他是一个日本的大学生,利用假期出来旅行。冬天属于拉萨旅游的淡季,背包客并不是很多,但是当时的外国背包客还是可以自由出入的。

2003年我从拉萨骑自行车去日喀则,因羊湖后面的大山推了一天的自行车,好不容易快到山顶了,看到下面的盘山路上有一个小红影也在推车,很有优越感的大叫加油,等我到了山顶红衣小伙已经搭了卡车站在山顶上了。之后的几天我们一起骑行,他要一直骑到尼泊尔和印度。我接触过的日本游客都很有礼貌,在路上的状态也很随意自在。龙太郎自从知道有德仲温泉就一直想去,只是这里的交通太不方便了,跟着我们到了德仲他就独自留下来,要好好地享受温泉。

德仲温泉的泉出自天然,环境也可以说是浑然天成,只是人为的环境就不太能恭维了。

同行的朱天佐来自香港,自称GEORGE,长着一张很典型的香港脸,普通话因为总说不到位而时时要用笑来补偿,这时期好像正处于感情困扰期,刚认识的一位香港姑娘也要来拉萨旅行,利用假期就到了拉萨。

这香港姑娘之前在一次来拉萨的火车上结识了帅小伙列车员,这次来是为了发展成为情侣故地重游,没想到几个月之后,姑娘在网上发了几组两人的艳照指责小伙骗财骗色,比“陈老师”还更早引起过一阵骚动。

朱天佐随身带着一个名叫“国仔”的布偶,是他设计他的女朋友制作的,到了哪里都拍照,可能是在心里感觉始终是在和女友一起旅行吧。他回香港之后我们还经常在网上聊天,他去北欧出差,还给我寄了一张明信片。2009年7月,我跟着一个考古队去昌都之前他还问这张明信片是否到了,而他正要和同事去三亚度假。

一天中午我正在昌都的察雅县城吃午饭,当初一起泡温泉的庞明给我打来电话,说朱天佐在三亚度假时为了救落水的同事被大海卷走了。他那张戴着黑框眼镜文质彬彬很香港人的脸突然间就格外清晰。他走时还不到40岁,如果他一直在,可能他就是我的客栈生涯中结识的一个熟悉的人,提起这次德仲泡温泉总会说到的一个名字,可是他突然在世间消失,毫无征兆,在惋惜之余我不禁要感叹生命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