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长庆,鲜活的记忆与激情的书写

  国庆和中秋双重喜庆祥和的假日期间,在迎客送友叙旧说今的间隙里,断断续续读完了由陕西一批知名作家和油田作家赴长庆油田采风所写的报告文学作品,着实令我激动不已,甚至冲击着、改变着节假日里常有的轻松慵懒的情绪,不断陷入油田建设者那种发自地球深处的伟力和激情之中,涨潮般掀起一波又一波的亢奋与感动。有关石油的有限却也珍贵的记忆又鲜活地呈现出来。

  刚刚交上上世纪80年代,我还在古人折柳送别的灞河桥头的文化馆时,有幸受邀到长庆油田去,从西安到庆阳整整走了一天,小面包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颠簸到上灯时分才到达油田总部。我第一次看见了在玉米丛中,在塬坡半崖上,如磕头虫般机械运动着的采油机。我至今依然清晰地记得一组石雕般的画面,在一条河川左首陡直的塬坡上,劈出一方平台,一架掘井机械竖立到高空,马达发出震天撼地的轰鸣,两个小伙子手握钢钳,专心致志地操纵控制着哗哗哗转动的钻杆,飞溅的黄泥浆把他们的工作服涂成泥糊服了。几步远的电机旁,一个戴着安全帽穿着粗糙质地工装的年轻姑娘,满身都沾着黑色的机油油污,俊俏的脸蛋上也抹着黑色的油彩,和我说话时,有一份腼腆的羞涩,更透着一种劳动的自信。一位青年女工正挑着两只竹笼从塬坡下走上来,把午饭给他们送上钻井台。没有清水洗手洗脸。他们快活香甜地吃起来。这个荒野塬坡上的图景长久地留在我的记忆里,甚至影响到我对后来叠影般变化着的生活世相的判断和趋避的选择。到上世纪90年代中期,我又一次应邀赶赴甘肃庆阳的长庆油田,想再一次吸纳活跃在荒原野川里的石油人的豪壮之气,以充实自己的底气;我想再看看长庆油田新的发展规模和新的气象,感受生活激流的流向和潮涌的力度,以荡涤积郁于脑际胸间的麻木和废气,保持对生活现象感应的敏锐和辨识的眼力;我也想重登那方半坡上的钻井平台,再访那两个溅满黄泥的小伙子和那位满身油污的姑娘,却因不知姓名无从查找,不知转移到哪一方钻井平台上去了。这回去庆阳油田的作家都是在文坛耀眼的人物。评论家雷达,作家张贤亮,诗人雷抒雁,等等。他们在油田的几天里,一个个都显得亢奋异常。我便验证了我的感动是正常人的感动,由此推想到任何从事尊严劳动的人,在这样的环境和这样无私奉献的石油工人之中,都会发生心灵感应和精神交流的。

  到21世纪初,我仍然抵不住石油的诱惑,又随中国作家采风团到柴达木油田去了。比之陇东的荒原野川,柴达木属一块生命绝地。去柴达木的路上,我看到连一只蠓虫蚊蝇都难以生存的千里赤裸的绝杀的荒凉,辨认着新中国第一支石油勘探队曾经挖坑过夜的沙漠,自然早被风沙掩埋得不见一丝痕迹。他们徒步踩过的沙丘,现在铺展着一条通向天际的高等级公路。我在柴达木第一口新中国打出的油井纪念碑前,和正在施工着的年轻的继任者留一张影,任着想象展开当年打成这口具有奠基意义的第一口油井时工人们狂欢的景象,他们确凿是一群尚来不及换下军装的解放军战士。50多年过去了,这里的石油不仅没有采干掘尽,反而提升着年开采量;几乎寸草不生的赤褐色的山峁沟梁里,一架架抽油机昼夜不停地默默地运转着。就在这块纪念碑前,一个年轻的油田工人拿来一张白纸,让我为他们自办的一份文学刊物题写刊名。文学的激情和梦幻与石油创业者的激情和理想,在荒无人烟的生命绝地一样澎湃着蓬勃着。

  我在阅读《共和国的脊梁》这部大型报告文学集的过程中,不仅勾起对油田的粗略却又鲜活的记忆,竟然还有一种始料不及甚至令人惊诧的发现,作家中那些我自以为熟识的年长或年轻的朋友,全都变出一副陌生的面孔,陌生的声音,陌生的色调了。自然,这是指他们的文字,他们留给我阅读印记里作为风格标志的文字,其色彩其声调其面孔,全都呈现出新鲜的陌生。

  王观胜虽是关中腹地人,却有一种刻骨铭心的天山、草原、戈壁滩的生活体验。我作为他近在咫尺的读者,他的影响颇大的小说集《放马天山》,以及由此发轫后的一系列小说创作,早已给我一种相对稳定也相当突显的叙述风格,简约,凝练。曾经活跃在天山、戈壁和草原的西部硬汉,其小说的人物对话,是那种能蹭破耳膜的个性化语言,作家主体叙述也是掺和着钢筋碎石富于弹性和硬度的混凝式语言,给人一种刀削斧砍般冷凛的语言线条。然而,在本次叙写石油人刘仲敕的人生轨迹时,却是纵情的畅朗,几乎可以感觉到被激情催发而喷涌出来的文字,似乎还冒着被书写者专注的眼神和热汗的气息,在稿纸上闪亮,跳弹。于是我看到了宁夏最贫困地区的一位乡村少年,刻苦学习掌握技术,广泛阅读开阔眼界,确立起自己的人生坐标,进入油田便开始了富于创造精神的劳动,勤奋敬业是基础性规则,连续不断的开拓性建树,把一个人的能量发挥到超常出色的层面,成为石油战线成长起来的新一代的中坚和脊梁。鹤坪是以《大窑门》跃上文坛的。这部长篇小说和他后来写老西安的中短篇小说,把古城西安大街小巷阔宅贫窑里沉积的陈年旧事,逸事趣闻,兴衰迭变,写得淋漓尽致,我曾留下深刻印象,姑且不论。单是语言,写足写尽了古城方言深蕴的韵味,而且不露做作和卖弄痕迹,既卓立于偏重方言写作的诸多文本之上,也使他写古长安生活的小说独呈一色,独秀一枝。这个极尽老长安古调独弹的鹤坪,在沙漠的油田里奔走的时候,也变出一腔热情洋溢的文字来,老辣而又自由的坊间小说语言的色调已了无痕迹。“我的眼前立即出现了一个新嫁娘站在高高井架下的情景。这是人类最为壮美的一幅画,这幅画的名字应该叫《崇高》。”如果不看文章署名,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是鹤坪的文字。鹤坪以这种饱满的诗性语言,写了一组五个油田人物速写,把这些最可敬重的人的闪光精神揭示出来,令人感动。刘谦本来就是一位思维敏捷文字也畅达的作家,在接触到油田人的时候,那素有的激情就更趋高涨了。我曾经在他写青藏铁路的长篇报告文学里,领略过他激昂的情怀,这回在他的《为祖国找石油的年轻人》里,更充分感受到一个向来敢于面对生活关注现实发展的作家,一个严峻而又敏锐的思想者,对生活的建设者那种出自内心的由衷的钦敬和倾慕,这也许是一个年轻作家最可珍贵的情怀。还有以写报告文学成名的女作家、鲁迅文学奖获得者冷梦,还有谦于言而热于心、卓有建树的小说家京夫,女作家刘风梅、张艳茜,报告文学高手钟平、冯天海、霍竹山,知名记者方越、马师雄等,他们在踏进沙漠荒野,在面对一个个活生生的油田人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以最鲜活最富诗性的语言,抒发他们的理性认知和感性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