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一种气质,鲜嫩和灿烂——罗贯生山水画印象

  早晨正要出门,作家徐岳电话约我到他家小停。我住二楼,他在同一门洞的一楼,扣下电话说到就到了。敲开门就看见徐岳那张让我看了30年的谦和诚厚的笑脸,身旁稍后站着一位壮实的中年人,浓眉乌发,鼻挺唇厚,尽管诚恳地笑着,依然可以看出眼里专注沉稳的底色。徐岳介绍说,这是他的故乡岐山的乡党,在蔡家坡文化馆任馆长,是一位画家,让我欣赏他的画作,末了才说他叫罗贯生。

  画儿便打开,铺展在徐岳的床上。徐岳的屋子里没有可以铺开一张画作的稍大的书案,为了看得更好,取得一个对面平视的较佳欣赏效果,徐与罗就把画儿从两边拎起来,在墙壁前展开,一张一张五彩斑斓的山水画面,在我眼前迭出渭北高原热烈壮美的景观。我在最初触及这些色彩的直接感受是震惊,随之便沉醉在渭北山水美的韵致和惹眼动心的色彩之中了。

  我说最初看见罗贯生的画面时有震惊的感觉,丝毫也不是夸饰,而是真实的心理感受。人在始料未及的超出习惯性欣赏期待的艺术景观出现的时候,尤其是一种大美突兀展示在眼前的时候,由惊诧而引发的震惊就是一种很自然的情绪波动了。我不会画画儿,完全是外行,多年来有意无意间还是看过不少国画,包括古典和当代名家的名画。国画里的山水画,在我多年无意形成的印象里,或险峰奇树,或小桥流水,或一角古刹翘檐半壁角亭,或老僧侧影丽妇远像牧童牛背横笛,笔墨有重有轻有显有淡,更有密不透风把墨汁泼洒得黑天昏地,各有各的绝妙笔法,各有各的意趣。然而像罗贯生这样鲜红嫩绿天蓝橙黄雪白的色彩交融,在我确属罕见;尤其是画面多取之于我情感记忆里极易触动极其敏感的渭北山水,惊诧到震撼就很自然地发生了,而且勾引起诗意绵绵的记忆。舒缓漫远地起伏着的塬坡的线条,冬天满眼的银装素裹,清明时节染遍平川和塬坡的葱绿,一夜之间突暴出来,耀眼的无边无际的金色麦浪,沟坡土崖上从春到秋不断变幻色彩的野花,黄的红的紫的粉的白的花儿此谢彼绽,热烈地宣示着生命的灿烂和美丽。我似乎见过关涉渭北生活的山水画儿,多是强调着残破和凄悲,自然无可厚非。我在罗贯生的画作里,却感受到渭北高原来自黄土深层的生命的律动,生命的色彩,生命的大壮和大美。大自然赐予渭北高原独具的雄浑和优雅,舒展的襟怀,庄重而不失灵动丰富的气韵,准确地把脉到笔头,生动地勾勒渲染得淋漓尽致。让我如饮美酒,如听秦腔,在交融里沉吟沉醉。

  《渭北春早》里坡地上看似随意描抹的一片片一绺绺嫩黄,《春》里从地表到树梢涂染的嫩黄和嫩绿的水乳交融,到《春谷天籁》已过渡到晚春的葱绿,无意间完成了渭北大地从苏醒到生机勃发的春天的旋律,可以感知画家罗贯生关于绿色生命的激情和诗性。再看《秋韵》和《一夜西风染霜林》,一丛丛一道道红透的丛林,尽情渲染着大地孕育的生命成熟季节的华美,丰盛饱满的襟怀,正可以当做画家罗贯生的生命追求生命哲学来解读。前人和今人画过多少名山的红叶,却很难产生渭北大地如此炽烈如此诚挚的火焰般的生命激情。且不说西风凋零枯树寒鸦断崖残豁的凄楚和恓惶。

  欣赏罗贯生的渭北山水画,我很自然联想到作家的创作。经历着基本相同的时代背景,甚至同时段同地域的乡村或城市生活,不同的作家创作出来的作品却截然差异着题旨和意趣,人们可以对比出造成这种差异的种种因素,诸如艺术流派生活角度文字风格等等。我觉得还有尤为重要的一条,即作家独禀的气质,决定着作品从题旨到文字的基本风貌和总体成色品相。画家作画似乎类同作家写作,气质是决定色彩的浓淡和线条转折的关键,决定着画面的构图和气氛的冷与暖。技巧可以传继和借鉴,师承可以不断变换,而作家和画家的气质禀赋,却是无法借鉴承传,更难以改易的,它只属于这一个画家或作家个人,自然也有逐步发展逐渐成熟成型的过程。画家独禀的气质,决定着他眼睛观察事物的敏锐性和兴奋点,决定着他取此舍彼的选择标志,决定着他用画笔和色彩张扬什么彰显什么突现什么,兴趣和倾向都构成气质的重要内涵。这样,我就破译出隐蔽在罗贯生渭北山水画中春也生机盎然,秋也生机勃勃的密码,即几近本能地热爱生命敬重生命,必然发生抒写生命张扬生命的不可抑止和改易的创作欲望。这不单是情感因素。同样热爱着渭北大地的人,却完全可能以残沟衰草的画面发出悲凄的诵叹,这同样发自于情感。决定情感倾向更深层的更内在的东西,是画家(抑或作家)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