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姑娘的文化意义

我先后知道了阿飞的方方面面:这个人物、她的音乐、她的文字、以及她的部分生活。这几个部分相互重叠交叉,构成一个不完整但是丰富的形象,让我对于阿飞的文化意义更加疑惑。进而反观本心,自己的价值观又一次出现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进入三十岁之后,每两、三个月一次,那种有震感的心律不齐。

其人物

认识阿飞是通过一个叫泡网的论坛。

这个论坛据说聚集了一批九十年代中末期就开始泡网的骨灰级人物,多有名记老炮,而且实行会员制,非请莫入。所以当我在信箱里收到泡网的邀请信,信上附了密码,我挺得意。

泡网分谈琴、论剑、绝色、寻音等论坛。谈琴论坛里多文学青年和文学流氓,言语有味,思路邪仄,所以常去。在论坛里常见一个号称“阿飞”的人上贴,伤春却不自怜自恋,淫荡却不脱衣脱裤,唠叨却不没筋没骨。帖子一扫,就知道是女的,不仅号称流氓(阿飞),而且是女流氓,不仅是女流氓,而且是伤春、淫荡、唠叨的文学女流氓,泡网欣欣向荣啊,祖国形势大好啊。

阿飞偶尔上贴,通告“幸福大街”演出计划。幸福大街我常去,“金鱼盆”的水煮鱼不错,“幸福花园”的杰克丹尼全三里屯最低价,艾未未主笔设计的“甲55”有成吨的水泥钢筋。我问一个网名狂马、状如河马的老大:

“阿飞长得好不好?”

“不好。”狂马一点犹豫没有,刺刀见红,我觉得这个老大具备干咨询的潜质。

“唱得好不好?”

“歌词好。”

“什么路数?”

“朋客。”

朋客,我懂,就是反叛和暴力。如果主唱相貌俗丽,乐队脏兮兮,加上凶杀、色情、反叛和暴力,一定牛逼。曾国藩说“花未全开月半圆”最好,所以不绝对牛逼也有不绝对牛逼的好处,所以推掉晚上杂事,直奔经贸大学南门外那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酒吧。

其音乐

阿飞站在台上,我踮着脚尖,超越一片人头,望见。身材小小的一个姑娘,穿了个小花棉袄,红的,上面绣着小花。阿飞双手大力掐搂着一个大号话筒,仿佛一个大号的花心筒,阿飞大声尖叫,我对音乐一窍不通,感觉声音嘹亮而扭曲,仿佛处女叫床,痛并快乐着。

我从小就对音乐一窍不通。我小学时候的恩师是个老右派,会拉手风琴,会吹口哨,小分头上头油,风流倜傥,到四、五十几岁还有艳遇。我看见过他的胳膊内侧,用口红写的薛涛小楷“劝君早还家,绿窗人似花”,不知道是哪个文学女流氓的手笔。我的恩师总是担心我的功夫难以行走江湖,“射、御、礼、乐、书、数”,除了“书、数”尚佳,心术不正,四肢无力,五音不全,还不会骑自行车。

“所以你要学音乐,唱歌、跳舞。你总不能见到姑娘就说‘我爱你’,但是你可以大大方方唱‘我爱你中华’,每唱到‘中华’的时候就用眼睛扫她。再长大些,你总不能见到姑娘就说这是我给你写的诗歌和散文,但是你可以大大方方请她跳一支高尚的青年交谊舞。”

经过包括我哥我姐等众多高手的调教,我还是五音不全,四肢无力,而且更加心术不正。我还是见到漂亮女生就结巴,除了问天气和道路,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更可怕的是,几乎在我眼里,所有姑娘,只要常洗脸常笑,都是漂亮的,所以我长期以来,就是个结巴,只能在四百字一张的稿纸上恣肆汪洋。

阿飞唱完,招呼来自泡网的歌迷群众,找了一家小馆,问老板有没有啤酒和很大的折扣。尽管阿飞咋咋呼呼,要菜单,安排座位,辱骂老板,但是我看得出来,她应该是个极端内向的人,是我的同类。

第一次和网上的人物见面,我看了看周围落座的十几个人,有的真精神,有的真寒碜,恍惚之间,我们没有坐在三环路边的小馆,而是《西游记》里的山洞:精神的是妖精,寒碜的是妖怪。我一边吃一边琢磨阿飞的音乐,我担心阿飞的音乐不好红。不成调,不上口,就很难进“钱柜”厚厚的歌本。我不懂,我是外行。

一个文学女青年(或是文学女前辈)见没有人陪她喝大酒,于是大声叫着:“喝酒不是这样的。喝酒不是这样的。”没过多久,自己就把自己灌醉了,死活不让别人送她回家,自己打了一个“夏利”,开门的时候,差点一把拉掉车门。

经过这么多年,我恩师没有算到的是,这个世界上会存在这么多文学女青年和文学女流氓,我四肢无力,五音不全,但是还能凑合混个吃喝。或许我对阿飞音乐的担心也是多余。

其文字

由于四肢无力,五音不全,我对文字要求严格。文字是红烧肉,文字是汉白玉,文字是普洱茶,文字是女儿红。文字没有什么了不起,所有常用的字都在《新华字典》里有,但是这么多可能的排列组合,有些人想也不想就能抓到最舒服的,有些怎么抓都抓不到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