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虚假的春季(第3/4页)

“我们在冬天和春天总是要想念钦克。”

“总是这样,而现在春天快过去了,我还在想念他。”

钦克是个职业军人,从桑赫斯特〔8〕毕业后就去了蒙斯前线。我第一次遇见他是在意大利,成了我的莫逆之交,接着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了我们两人的莫逆之交。那时他每逢休假,总跟我们一起玩。

“他打算下一个春天争取到假期。上星期他从科隆写过信来。”

“我知道,这回我们可得享受眼前的生活,一分钟也不放过。”

“我们现在正注视着河水,水正冲击着这座扶墙。我们朝河的上游望去,看看能望见什么。”

我们望着,只见一切都在眼前:我们的这条塞纳河,我们的这座城市和我们这城市的这座岛。

“我们太幸运啦,”她说。“我希望钦克能来。他关心着我们。”

“他可不这样想。”

“当然不会这么想。”

“他想我们是一起在探险。”

“我们是这样。但那决定于你探什么样的险。”

我们走过桥去,来到这条河的我们这一边。

“你又饿了吗?”我说。“我们。又说又走的。”

“当然啦,塔迪。难道你不饿?”

“我们去一个非常好的地方,吃一顿丰盛的晚餐吧。”

“哪儿?”

“米肖餐厅,好吗?”

“那好极了,而且离这儿很近。”

于是我们沿着教皇路走到雅各布路的拐角,不时停下观看橱窗里的画和家具。我们站在米肖餐厅的外面看贴出的菜单。餐厅内很拥挤,我们等待顾客出来,注意着那些边上的人们已经喝完了咖啡的桌子。

我们因为走路肚子又饿了,而米肖对我们来说是一家令人兴奋和昂贵的餐厅。当时乔伊斯常和他的家人去那儿吃饭,他和他妻子背靠墙坐着,乔伊斯一只手举着菜单,透过厚厚的眼镜片瞅着菜单;诺拉〔9〕,一个胃口很大但很娇气的食客,坐在他的身边;乔吉奥显得清瘦,从后面看去,头发贼亮,有点像纨绔子弟;露西亚,长着一头浓浓的鬈发,是一个还没有怎么长大的姑娘;他们全都讲意大利语〔10〕。

站在那里,我琢磨着我们在桥上的感受到底有多少仅仅是饥饿。我问我的妻子,她说,“我不知道,塔迪。饥饿有很多种类。逢到春天,种类就更多了。但是现在饥饿已经过去了。记忆就成了饥饿。”

我说了蠢话,便往窗子里望去,看见两客腓力牛排正端上桌子,我这才清楚我干脆就是肚子饿。

“你说过今天我们很幸运。我们当然如此。我们可是得到了很好的建议和信息啊。”

她笑出声来。

“我可不是指赛马啊。你真是个缺乏想象力的小伙子。我说幸运是指别的方面。”

“我可不认为钦克喜欢看赛马,”我这一说使我显得更蠢了。

“对。他只是在骑马的时候才关心。”

“你还想去看赛马吗?”

“当然。而且现在我们可以爱什么时候再去就去了。”

“但是你真的想去吗?”

“当然。你也想去,不是吗?”

我们进了米肖餐厅,美美地吃了一餐;但是等我们吃好了,再也没有饥饿的问题了,却在乘上公共汽车回家时,那种我们在桥上感到的类似饥饿的感觉依然存在。等我们走进了房间,上了床在黑暗中做了爱,我还是感到饥饿。半夜醒来发现窗子都开着,月光照在高耸的建筑的屋顶上,这饥饿的感觉还在。我把脸从月光下转向暗处,可是睡不着,就躺着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俩在夜里醒了两次,现在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睡得正香。我非得把这一点想出个究竟来,可是我太笨了。那天早晨我醒来发现是个虚假的春天,听到那赶山羊群的人吹起的笛声,跑出楼去买赛马报,生活似乎显得就是那么简单。

但是巴黎是一座非常古老的城市,而我们却很年轻,这里什么都不简单,甚至贫穷、意外所得的钱财、月光、是与非以及那在月光下睡在你身边的人的呼吸,都不简单。

注释

〔1〕 他们买马票时赔率为18比1,结果拿到的是8.5比1,说明最后关头有很多人也买了这马的马票,才使赔率大幅度下降。

〔2〕 以蒂伊勒里宫得名,该王宫于1871年被焚,现为巴黎著名花园。

〔3〕 圣伯纳山隘位于瑞士西南端,为横贯瑞士和意大利国境线的阿尔卑斯山的一个山隘。从那里可朝南下山到达意大利西北端的城市奥俄斯泰。

〔4〕 钦克为海明威好友爱尔兰军官埃里克·爱德华·多尔曼—史密斯的外号。海明威在米兰医院养伤时和他结识,成为终身好友。

〔5〕 艾格尔位于瑞士西南部日内瓦湖的东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