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值不够用的时候(第3/3页)

跟考前班时满院都是傻傻的高中应届生不一样,那一天,红楼前的草坪上,站满了好看的人。各色各样的好看,各色各样的裙子,各色各样的鞋子,各种各样好听的声音在念着台词。

我在大太阳里站着,愣愣地觉得自己被美丽突袭了。这里全部的人,都是next level(一级比一级)地好看,我的裙子、发型,甚至自行车,在这个校园里,简直就是个笑话。

这时候,我看到了陈贝贝,一个我在考前班里认识的同学。她大老远地从草坪的那头向我跑过来,拉着我的手说:“你看看,这里的小姑娘都比我俩好看太多了,我们得加倍用功才行啊!”

我想问她:真的吗,她们真的比我好看那么多吗?但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出口,就呆呆地,站在大太阳里看着她。站了一会儿,骑着车回家了。

我爸看见我回来,特别吃惊,说小姑娘不是去考试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一下哭了出来,说:“爸爸,她们都太好看了,我考不过她们的。”我爸扑哧笑出了声说:“有多好看,爸爸陪你去看看。”

就这样,19岁的我,很丢人地被爸爸押回了考场。到了红楼,我爸还假模假式地看了一下周围的考生,对我说:“也还好啊,没有你说的那么好看,快进去好好考吧。”一会儿又说:“要不然你把头发放下来吧。”

我居然考上了。

放榜的时候,我来来回回地核对自己的准考证号码,觉得一定是谁跟我开了个什么玩笑。后来进了学校,我听到了很多种解释:老师们这届想招重点中学的应届生,老师们想招写作能力强的文科生,老师们想招某某女主播型的女生,而我正好长得像她……命运是一种强大的力量,我以比较幸运的方式,第一次明白了这一点。

钟钟和大饼都没有过初试。钟钟看榜的时候,我低着头从他背后快速地走了过去。我不知道自己在羞愧什么,但总觉得我好像很不应该地占用了谁的运气。

进了上戏之后,我选了一门戏文系的课。上课的是个戴着眼镜,留着山羊胡子,说话有浓重南方口音的老师。

每次学生逃课被他抓到,他都要生气地说:“中国,一个泱泱大国,有几个人有机会在这样的高等艺术学府里学习?你们很多人,只是因为长得好看,或者纯粹的机缘巧合才坐在这里,你们浪费的,是多少人羡慕的机会!”

我从没逃过这个老师的课。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大二开学的时候,有天大饼忽然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他考上了北京某个学校的导演系。我由衷地为他高兴,跟他絮絮叨叨计划了半天要在寒假再聚,但他从此再没音信。过了一阵,有天晚上,一个我们都认识的女同学在熄灯前冲进我的寝室,告诉我,大饼在学校里交了个女朋友,因为缺钱花,偷了同学的钱包,被开除了。

我还想多问点什么,熄灯了,她忙忙叨叨地回寝室去开应急灯,洗脸、泡脚,只剩下我在一片黑暗当中发了很久呆。

到了大三的时候,我在水房里一头撞上了钟钟——在第七年艺考的时候,钟钟考上了表演系的大专班。那时我已经开始社会实践,被一大波新的问题困扰着,考前班的种种经历好像已经变成了遥远的过去。跟钟钟聊了几句,我们就各自拎着热水瓶回去了。

大学的4年,短暂得惊人,一眨眼就过去了。

人生,短暂得惊人,20年也就这样过去了。

大概是一年以前,我因为偶然的机会,加上了钟钟的微信。我看了他发布的所有动态,每一条,都是他在演戏——警察、卫士、流氓、打手、邻居大伯……当年的同学们,耀目的或者不耀目的,都或多或少地离开了这个行业,只有钟钟,几乎每天仍在演戏。

上周,我去看《爱乐之城》,本来是个傻乎乎的电影,没有什么特别出色的,可是我在见到女主角audition(试演)的时候,忍也忍不住地,大声哭了起来。

她在唱:

从不墨守成规

垂垂暮年里依旧满腔如火激情

生时 她纵酒高歌 随心潇洒

逝时 绚烂如夏花 更似烈焰

她的火热激情 我永远铭记于心

那些心怀梦想的人

亦是如此

那时,我就想写下这个关于艺考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