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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大扫除的尾声,公寓干干净净,几乎空荡荡的。我泡了杯茶,环顾客厅。只需要在墙上挂几幅画、地板上铺一两张地毯,再找几株植物来。抱歉了,波莉。暂时用这些花顶着吧。我深吸一口气,拿起那个矮圆凳,砸进了垃圾袋里,我费了番力气才塞了进去。我挣扎不休,想到自己的模样(环抱着一只巨蛙,使出吃奶的劲儿把它搬到一楼),不禁扑哧一笑,笑到胸口发疼。我站起来,终于绑好了垃圾袋,广播正在播送轻快的流行歌曲,我意识到自己的感受……快乐。这种感觉如此怪异、不寻常——轻快、平静,仿佛吞下了阳光。今天早上我才火冒三丈,此刻却平静快乐。我逐渐习惯了人类拥有的种种情绪、情绪的强度,以及情绪改变的速度。过去,只要有情绪和感受可能会动摇我的心绪,我就会快速咽下它们,将之淹没,唯有如此,我才得以存活,可是我现在开始明白,我所需要以及想要的,不止如此。

我把垃圾拿到楼下,回到公寓时,注意到屋里有股柠檬味,走进去令人愉快。我意识到,自己以往通常不会注意到周遭环境。就像我今天早上散步到玛丽亚·邓波儿的办公室那样:当你花点时间看看四周,注意到所有的小事情,你就会觉得……轻盈一些。

也许,如果你有朋友或家人,他们会帮助你更经常注意到这些东西,甚至可能会指出来给你看。我关掉广播,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喝着另一杯茶。我可以听到微风穿过敞开的窗户,发出轻柔的呼呼声,有两个男人在下头的街道上哈哈大笑。这是工作日的午后。平日的这个时候,我在上班,看着时钟指针嘀嗒转,直到五点为止,然后等着比萨和伏特加时间到来,再来就是星期五晚上及三场长觉,直到星期一为止。除了之前在酒吧喝的那杯,到现在已经有几个星期没碰过伏特加了。我总是认为,伏特加有助眠效果,但实际上我比之前都睡得更沉,不受令人忐忑的梦境所搅扰。

一声电子噪声令我一惊,茶差点洒了出来,有人发信息给我。我跑进玄关去拿手机,小小的信封闪动着:

傍晚在吗?可以过来吗?有个惊喜给你!雷X

有惊喜耶!我马上回复:

在。艾莉诺·O

以前从来没人要求过来拜访我。社工会先约好,而抄表员会直接出现。我意识到,雷蒙前几次来访,对他(或对我)来说都不是很愉快,我决定做点补偿。我披上无袖外套,往小店走去。杜旺先生听到电子提示音就从报纸上抬起头,它成天哔来哔去,一定把他弄得七荤八素的。他对我露出谨慎的笑容。我拿起购物篮,拿了些牛奶、伯爵茶茶包、一只准备切片的柠檬,万一雷蒙喝茶偏好加柠檬片呢。我在走道上花了不少时间,选择那么多,我有点招架不了。最后,我选了葡萄干饼干,也丢了一包粉红色威化饼进去——能够让客人有点选择,显然会比较好。我猜想雷蒙是否更喜欢咸味点心,所以也拿了一些奶油饼干及一包芝士片。万事俱备。

我提着篮子排队,并非刻意偷听,却被迫听我前面那对男女的对话,我们都在等结账。最后,我忍不住插话提供协助。“是塔吉锅。”我说。

没有回应。我叹口气,再次往前倾身。

“我说是塔吉锅。”我重复,说得缓慢又清楚,我想我的口音还过得去。

“抱歉?”女人说,没有一点抱歉的意思。男人只是盯着我看,那种表情可以形容成微微敌意。

“你们都不记得那个字眼——照你们形容的——‘有个尖尖锅盖的陶锅’‘茱蒂丝’,不管她是谁——把这个东西列在结婚礼物清单上,结果你们——”说到这里,我微微点头,对那个女人示意,“把她形容成‘装模作样的母牛’。”我对摇手指这个动作越来越拿手了,还蛮喜欢偶尔用用的。

他们都不说话,让我有了说下去的勇气。

我热心地说:“塔吉锅是来自北非的传统烹饪器具,一般用陶土烧制而成,以鲜艳的釉彩作为装饰,炖出来的菜肴,就跟这种锅子同名。”

男人的嘴巴微张,女人的嘴巴缓缓绷成非常薄而紧的线条。她转头面对他,他们开始窃窃私语,不止一次回头匆匆瞥我一眼。

他们没再多说什么,不过付完钱、走出小店时,怒瞪我一眼,连道声谢都没有,我朝他们微微挥手再见。

好不容易唤我结账的时候,杜旺先生对我温暖地笑笑。

“一般大众的无礼、礼仪观念的欠缺,真是一如既往地让我失望啊,杜旺先生。”我边说边摇头。

“奥利芬特小姐,”他说,露出表示理解的微笑,“很高兴又见到你了!气色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