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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染完以后,我会再好好修剪。这个阶段,我们只需要一片平坦的游乐场。”她说。因为我动也不动地坐着,感觉没有任何不同。她把头发扔在地板上,头发像只死去的动物躺在那里。一个瘦巴巴的男生(一副仿佛宁可做别的事,只要不是眼前这件事,什么都好的样子),慢吞吞地用长柄扫帚扫起我的头发,再推进畚斗里。我从镜子里看着他在沙龙里的工作进度,那些头发事后会怎样?一想到整天或整周的头发全塞进垃圾袋,那种气味、那种柔软似棉花糖的蓬松状态,我就觉得微微反胃。

劳拉推着推车走过来,开始轮流将不同碗里的浓稠膏状东西,抹到我部分的发束上,等每个区块的黏糊东西都抹上去后,她把上色的发丝折成锡箔纸方块,整个程序真有意思。半小时之后,她让我顶着锡箔脑袋及红通通的脸坐着,然后推着一盏发热的立灯回来,放在我背后。

“再过二十分钟就好了。”她说。

她带了更多杂志给我,可是原本的喜悦已经退潮——我很快就厌倦了名流八卦,看来这间沙龙并没有《哪个?》商品评比杂志或《BBC历史》,我非常失望。我有个挥之不去的念头,我尽量不去理会:我,梳着某人的头发?没错,是个比我娇小的人,坐在椅子上,我站在那人的背后,梳开纠结的发丝,尽可能放轻动作,她讨厌拉扯。这类的思绪——模糊神秘、令人忐忑——伏特加恰恰可以用来灭除它们,可是遗憾的是,沙龙只让我选茶或咖啡。我纳闷儿,美发沙龙为何不提供更烈的饮料?说到底,改变造型有时还蛮有压力的,而在这样嘈杂明亮的环境里,很难放松下来。提供酒的话,搞不好还能鼓励顾客给更多小费呢。我暗想,微醺等于小费,然后无声地笑着。

热灯嗡嗡响起时,负责调色的女生走过来,带我到“后洗”那里去,其实就是我们一般称为“水槽”的地方。她拆下我头发上的锡箔纸,用温水冲过发丝,再用洗发水洗净。她的手指坚定灵活。对于为他人提供私密服务的人,我对其慷慨大量惊奇不已。就我记忆所及,从来没人帮我洗过头发。我想我在婴儿时期,妈妈一定替我洗过,可是很难想象她会这样温柔地照料人。

冲掉洗发水之后,那个女生替我“头部指压按摩”,我从来不曾体验过这种狂喜。她以坚定的温柔与精准揉搓我的头皮,我觉得前臂的细毛都竖了起来,接着一阵电流往下窜过我的脊椎,我好希望可以再多洗几个小时。

“你的头皮很紧绷哟。”她一边睿智地说,一边冲掉我头发上的润发乳。我不知道怎么回应才好,于是选择微笑,这种回应在不少场合都蛮适合的(我现在懂得——如果跟死亡或疾病有关的场合,就不恰当了)。

回到同一张椅子上,我变短、染色的头发梳好之后,劳拉带着锋利的剪刀回来。

“头发湿着的时候,看不出颜色。”她说,“你等着瞧!”

最后,剪发只花了十分钟左右。我佩服她执行这项任务的灵巧自信。吹干头发时,用发梳做了不少精细动作,耗费的时间久得多。在她的提示下我认真读杂志,在造型完毕之前没有抬头。吹风机关掉了,化学剂喷完了,长度及角度检视完成,这里、那里也稍微修剪一下。我听到劳拉开心的笑声。

“看,艾莉诺!”她说。

从《美丽佳人》杂志针对女性割礼的深入报道中,我抬起头来。镜子里的我是个年轻许多的女子,长度及肩、光泽闪闪的头发,扫过脸庞的刘海盖住了带疤的那侧脸颊,模样自信十足。这是我吗?我往右转,再往左转。我望着劳拉举在我脑袋后方的手拿镜,这样就可以看到背面,平滑柔亮。我用力咽咽口水。

“你把我弄得亮晶晶的,劳拉。”我说,我试着制止自己,不过还是有一滴小小的泪水顺着鼻翼淌下,我赶在泪水弄湿我新发型的发梢前,用手背抹掉,“谢谢你把我变闪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