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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米对我和善地笑笑。“是吗?嗯,亲爱的,你可以自己告诉她。”他说,“他们很快就到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个护士恰好路过,显然听到了。她体重严重过重,穿着相当迷人的白色塑料无跟厚底鞋,配着抢眼的黑黄条纹袜子——她的脚就像两只胖胖的大黄蜂。我提醒自己,离开以前要问问她袜子是在哪儿买的。

“一床最多只能有三个访客。”她说,“我们今天恐怕得严格执行这项规定。”她并未表现出怕什么的模样。雷蒙站起来。

“我们先走一步,让你家人来探访,塞米。”他说。我也站起来,这样做似乎蛮恰当的。

“不急啊,现在不急。”塞米说。

“要不要我们这个星期晚点再来?”我问,“有没有什么杂志或期刊想要我们带过来的?”

“艾莉诺,我刚说过——你们两个救了我的命,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你想要什么时候过来看我都好。亲爱的,能见见你,我会很开心。”塞米说。他的眼睛濡湿,好似海水里的滨螺。我再次伸出手,他不是和我握握手,而是用双手包住我的手。他的手又大又暖,有如兽掌,我的手在里面感觉娇小脆弱。要是平常,我可能会很害怕,可是他让我意外。他的指甲又长又扭曲,手背上长满卷曲的灰毛,一路往上蔓延,进入睡衣袖子之下。

“艾莉诺,听着,”塞米一边说,一边盯着我的眼睛,紧抓我的手,“姑娘,再次谢谢。谢谢你照顾我,还把我买的东西带过来。”我发现自己并不想把手从他温暖有力的掌中移开。雷蒙咳了咳,肯定是因为过去半小时左右致癌物缺席,肺部有了反应。

我用力咽咽口水,突然觉得难以开口。“那么,我这周晚点再过来,我会带吃的来。”我终于开口,“我保证。”塞米点点头。

“那就再见喽,老大。”雷蒙说,把肉乎乎的手搭在塞米肩上,“很快见喽,嗯?”

我们走出病房时,塞米对我们挥手。我们绕过转角、迈向电梯时,他依然面带笑容挥着手。

走出医院以前,我们都没说话。

“真是可爱的家伙,嗯?”雷蒙说。这句有点多此一举。

我点点头,试着留住塞米包住我手心的感觉,舒适安全,还有他眼神里的和善温暖。让我惊慌的是,我发现有滴在眼里形成的泪水,我赶在泪水溅出来以前,转过身抹掉。烦人的是,通常最缺乏观察力的男人雷蒙竟然注意到了。

“艾莉诺,你今天接下来的时间要做什么?”雷蒙柔声问。我看看手表,快四点了。

“我想我就回家,也许看一下书吧。”我说,“晚点有个广播节目,就是听众会写信过去,要求重播他们当周喜欢的节目片段,通常很有意思。”

我也在想,我可能再买些伏特加,半瓶就好,把剩下的那些补满。我渴望喝伏特加时那种短暂尖锐的感受——那是一种悲伤灼烧的感受——接着,最幸福的地方就是,毫无感觉。我看到塞米报纸上的日期,其实今天是我生日。真烦,我忘了问护士她的黄蜂袜子是在哪儿买的——要不然就可以买来送给自己当礼物。我决定买点小苍兰送自己,我一直很爱它们淡雅的香气跟柔和的色调——它们有种低调的亮度,美过俗丽的向日葵及老派的玫瑰。

雷蒙正看着我。“我现在要去我妈家了。”他说。

我点点头,擤擤鼻子,拉上外套拉链,准备踏上归途。

“听着——你想不想和我一块儿去?”雷蒙说,我正转向大门。

我立刻涌现的念头是,想都别想。

“我大部分的星期日都会过去。”他说下去,“她不大出门——我确定她看到新面孔会很高兴的。”

“即使像我这样的面孔?”我说。我无法想象任何人——不管是第一次或第一千零一次见面——会因看见我的脸得到任何乐趣。雷蒙不理我,开始在口袋里翻找。

他又点燃一根烟,我想了想他的提议。我还是可以在回家的路上买伏特加和生日花束,看看别人家里的模样,搞不好会蛮有趣的。我试着回想自己最后一次到别人家的情景。两三年前,我站在楼下邻居公寓的玄关那里,拿我代为签收的包裹过来。那个地方有浓重的洋葱味,角落里有个丑陋的立灯。更早几年,公司有个接待员在自家公寓开派对,邀请所有的女同事去。那个公寓很美,是传统的住家,有桃花心木及彩绘玻璃,还有精致的飞檐。不过,那场“派对”只是个借口,是种谋略,重点是要制造机会,卖性爱玩具给我们。那个景象还真是不堪,十七个醉醺醺的女人比较形形色色、大到吓人的按摩棒的性能如何。我喝了一杯温热的灰皮诺葡萄酒,回避主人的一个表亲对我私生活的无礼探问,十分钟过后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