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恋人(第2/3页)

他们同居过一段时间,但张楠觉得,为了保持恋爱的热度,还是各自分开住会比较合适。雪梨为此生了很久的闷气,快三十岁的人了,还得和别的年轻女孩一起挤在出租屋里,看别人举着手机和男友视频花式虐狗,想想就委屈。他们其实早就过了刚开始恋爱的新鲜状态,怎么都只剩追忆。两人都念同一所大学,张楠是美术系,雪梨读新闻,还是学生会干部,因为做活动需要海报,而跟张楠有了最初的接触,和大部分普通情侣一样,日久生情,两个人也不需要多么漫长的拉锯战,很轻易就在一起了。

关于浪漫的事情,雪梨想不出多少,倒是滑稽的事,发生在张楠身上一大堆。比如还念书那会儿,上海的冬天特别冷,圣诞节,张楠要给雪梨送围巾,穷学生没什么积蓄,挑来挑去便宜的挑剔的张楠都不满意,于是便自己动手做,他做设计出身的,讲究艺术感,最后用系里展览剩下的铁丝和毛线拧出一个过分前卫先锋的围巾,两条彩带直冲天际,鲤鱼摆尾似的,雪梨不愿戴,他就硬着脾气挂自己脖子上,一出门,当然成为焦点。类似的事情雪梨数都数不过来,在她看来,张楠有时偏执得可爱,却也常常让人觉得不可理喻。

熟悉张楠的习惯后我开始制造和张楠相遇的机会,进展很顺利,我们是在上海外滩美术馆的张奕满展览上认识的,作为义工我替他讲解每个展品,但意外的是,我们并没有因为其中哪件作品而引起太多交流的话题,反倒因为展览邀请刘宇昆作为这个展览中道具书籍的提供者而引发了兴趣。

我们俩把阵地转移到了衡山路一家充满蒸汽朋克气息的复古酒吧,他给我透露自己其实是个科幻迷。这点是我意想不到的,他的样子斯文整齐,文科生的银边眼镜。喜欢科幻,难道不是理科生的专利吗?张楠摇头,他说他喜欢未知而神秘的东西,比如宇宙星辰、虫洞、上帝之眼,当然,往近的说,他希望能去一趟阿拉斯加看一次北极光。

“你想象一下,和自己爱的人,在空旷绚烂的极光下相拥,那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情。”这样描述起来,张楠的眼睛是发光的。他还一副保持神秘的样子告诉我,他给自己的恋人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一起飞往遥远的北极过冬。

我喝了一口柠檬水,捕捉到他话里暧昧的气息,稳住情绪,托着下巴望向他:“真幸福啊,那对方一定开心死了,可惜,我就没这样的福气,找到一个人真心待我。”

“年纪轻轻,说什么丧气话嘛!”张楠拍拍我的肩膀,笑得阳光灿烂。

“你们平时一定很恩爱吧?”

张楠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我:“那样子算得上恩爱吗?可能用平淡而有味去形容会比较真切一些。虽然有些事情会遇到一些阻力,很多人也没办法理解,但我相信社会以后还是会更包容一些的,毕竟,21世纪一眨眼都过去十几年了啊。”

阻力。无法理解。包容。

多么像是边缘人群对自己困境的控诉啊。这几个词彻底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感觉他喝了两杯酒下肚,就要开始和我掏心窝子了,我一边招手让侍应生加了两杯长岛冰茶,一边给雪梨发信息询问关于张楠喜欢科幻的事情——果不其然,雪梨表示浑然不知,甚至对张楠喜欢科幻这件事情都存有疑虑。

正在这时,张楠突然把手机掏出来让我看一张照片,是一个房屋模型。

“这是……你的房子?”我接过手机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翻遍了他手机里的App,果然和雪梨说的一样,干净得不留痕迹。

张楠摇摇头:“你有没有看过一个叫兰登国际的艺术团体做的‘雨屋展览’?我在设计一个类似的空间,想要让人在室内就可以模拟感受极光的触感。”

“也是为了要讨喜欢的人开心?”

“这倒没有,我自己的私心而已啦……其实,我觉得喜好什么的,都是很私人的事情,即使是伴侣,也没办法做到真正完全地互相理解和感同身受吧。倘若彼此距离太近,那种恋爱时迷人而令人兴奋的气味也会全然消失,这才是最令人头痛的啊。”

我点点头:“不过话说回来,你对感情的理解那么透彻,应该谈过不少恋爱吧,哈哈。”

张楠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其实感情的经历也是匮乏得很,次数什么的,真这么重要吗?关键还是有没有认认真真爱过一个人吧。”

几杯酒下肚,他醉眼迷离地看着我,我乘虚而入,扶他去洗手间,他有些晃晃悠悠,在镜子前洗了脸,依旧没有很清醒,满脸通红。我故意把洗手池的水开大,溅到他那件森永彦邦的衬衫上,湿了一大块,替他解开扣子透风。他的呼吸声很重,喘着气,忍不住一手抱住我,头朝我肩膀靠过来,就在我以为他终于要被我逮个人赃俱获的时候,他喉咙倾泻而下混浊的呕吐物,腥臭的酒气,殃及我这个池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