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9页)

“接下来大概是七年前的事了。一天他突然说要在广岛亲自筹办一个安魂典礼,说现在时机正好。然后他包下几间夜总会整夜不休地在那里播放一些在七十年代的反核运动中被称为‘Gathering(聚会)’的集会的珍贵影像,还请年轻的说唱歌手配着音乐朗读致词,还举办了现场作画表演等,虽然完全是民间群众的活动,却搞得旷日持久,相当盛大。

“最后一个晚上,演出持续了整晚,在很多组临时乐队表演结束之后的清晨,我们和从夏威夷来的萨满[12]祭司,还有日本的夏威夷音乐歌手一起,几个人在广岛和平纪念公园的慰灵碑前唱了安魂歌还跳了舞。我们献上自己的祈祷和祝福的那一刻,我永远无法忘怀。

“那天正好是原子弹爆炸纪念日的八月初,在万物渐渐苏醒的夏季清晨,太阳开始把凉爽的公园一点点照亮,就在这个时候,我和他还有当地工作人员中的核心成员,从四面八方缓缓地集中到这里来。之前通宵所造成的疲劳和对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的期待充斥全身,带着这样的感觉我们来到了慰灵碑的正前方。

“之后不到五分钟,我们看到从公园正门入口那边有两个小小的身影缓慢地朝我们这边移动过来。其中一个人个子小巧,是来自夏威夷的萨满祭司,他被晒得黝黑的皮肤上披着一件夏威夷衫,腰间扎着蓑草,头上戴着一个类似蕨类植物做成的头冠。还有一个人是一位日本女性,她是一位夏威夷音乐歌手,穿着一件宽松的天蓝色的连衣裙,头上戴着草叶编制的发环,耳朵上插着一朵大大的火红的木槿花,让人印象深刻。总之,此二人散发着一种让人顿时困意全无的气场。

“那是个安静的、只有短短十分钟的仪式。萨满祭司在没有伴奏的情况下,用一种近似于演唱的方式,庄严地进行了祈祷。之后歌手很郑重地演唱了一首歌,而且她还跳了舞,那舞蹈非常自然,就宛如是歌曲的一部分一样。在他们面前,智子双膝跪地,把额头贴在水泥地面上专注地进行着祈祷。他好像在朗诵着什么,可是到底说了些什么我却全然不知。我觉得这一刻无论如何都应该拍照留念,于是按了三次快门,虽然感觉那小小的快门声会打扰到他们的安魂仪式。

“夏季的公园里除了注视着萨满祭司、歌手和智子的我们几个人之外,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可是呢,S先生,我听到了好像喝彩一样的声音。那是和早上开始的蝉鸣不同的音频。不,那不是喝彩,那也许是夹杂了小孩子们的欢呼和怒吼的声音。

“说到这事,头一天的晚上,我和智子走在广岛的街头,在从我们举办活动的一家店铺向另一家店铺转移的路上,他好几次去拽他穿着的那条长及脚踝的有着宽大裙摆的裙子,并说道:‘请等一下,各位!请你们安静一下!明天早上,我们会专门为大家进行祈祷的。你们要等到那个时候才行啊。大家已经等了几十年了,所以请再稍微忍耐一下。我们正在集中精力进行准备,放心吧,就在明天早上哦!’

“弄了几次之后,他对着我无奈地苦笑着说有数不清的孩子从街角的西面八方向他涌来,他已经应付不来。他还说,我们专门从珍珠港所在的岛上请来了萨满祭司,我们将会为在偷袭珍珠港事件中死去的人和因那一事件引发的战争而死在广岛这个城市的人,为他们共同做一次安魂的仪式。而这件事这些孩子们老早就知道了,他们已经等不及了。

“我问他,‘你能够看见他们吗?’他回答,‘你看不见吗?’他又一次抱怨道,他们出现在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讲话声音很大,甚至有点吵了。我当时并没有相信他的话。可是,我也没想过去否认。不过我问了他,广岛已经持续很多年都会举办精心安排的安魂仪式,那为什么到现在还有这么多孩子在街上呢?他的回答是这样的:‘也许你认为一个人的灵魂如果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那么之后就应该只在盂兰盆节时才会回来。可实际上他们却不管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就算智子异于常人,但他的这种世界观和他思考出来的这种安魂的方法,都深深地感动了我。他说,佳美先生你也来拍照吧,我们一起来举办这个国家现在最需要的祈祷吧。被他这么一说,虽然还搞不清状况,但我就那么跟着去了。”

佳美先生开始了沉默,也许他想说的已经说完了。但我还在等着他继续讲下去,车里另外三个年轻人也应该跟我一样。窗子关得紧紧的车里,只能听到引擎声和我们细微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佳美先生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停顿了很长时间,又轻轻张开嘴,双唇间发出一个清脆的响声。我清楚地听到了那个声音。黑暗中那个声音引起了我感官上的共鸣,再次明确地告诉我佳美先生坐在车中的哪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