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树·一块石·一片云(第2/4页)

“又来了!”里奥说。

男人的眼睛没离开男孩的脸。“她离开了我。一天晚上我回到家里,家里空空荡荡,她走了,离开了我。”

“和一个男人?”男孩问道。

男人把手掌朝下轻轻地放在柜台上。“还用问吗,小子。女人不会独自离家出走的。”

咖啡馆里很安静,外面街道上,蒙蒙细雨在黑暗中没完没了地下着。里奥用长叉子的尖压住培根。“这么说你追寻这个婊子有十一个年头了。你这个醉醺醺的老无赖。”

男人第一次瞟了里奥一眼。“请别那么粗俗。另外,我也没在和你说话。”他转向男孩,用信任且很秘密的声音低声对他说:“我们别理他,好不好?”

报童含糊地点了点头。

“是这样的,”男人继续说道,“我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我的一生中总被一样接一样的东西所打动。月光啦、漂亮姑娘的美腿啦。一样接着一样。但问题是不管我多么享受,之后总会有一种奇特的感觉,那种感觉仿佛很松散地留在了我的体内。似乎没有一件事情可以善终,或是能和其他的东西融洽相处的。女人?我没缺少过。也一样。之后这种感觉松松垮垮地留在了我的体内。我这个人从来没去爱过什么。”

他非常缓慢地合上眼皮,动作有点像话剧结束后的落幕。再次开口说话时,他激动起来,语速飞快,松松垮垮的大耳垂似乎都在抖动。

“后来我遇见了这个女人。当时我五十一岁,她总说自己三十岁。我是在一个加油站遇见她的,我俩三天之内就结婚了。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我说不清楚。我曾经感受到的所有东西都集中到这个女人的身上了。体内再也没有松散的东西了,全部被她收拾妥当了。”

男人突然停了下来,捏了捏他的长鼻子。他的声音下沉到一种稳定而带着责备的低语:“我解释得不对。是这么回事。我体内存在这些美妙的情感和一些松散的小快乐。而这个女人就像是我灵魂的装配线。我的这些零部件通过她后,出来一个完整的我。你听懂了吗?”

“她叫什么名字?”男孩问道。

“哦,”他说,“我叫她朵朵。不过这无关紧要。”

“你有没有想办法把她找回来?”

男人似乎没在听。“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可以想象她离开我后我的感受。”

里奥把培根从烤架上取下来,折起两根夹进一个小面包。他有一张苍白的脸,眼睛眯缝着,高鼻子两旁各有一块暗蓝色的阴影。一个工人示意加点咖啡,里奥给他倒上。他不提供免费续杯。这位纺线工每天来这儿吃早饭,可是里奥对他熟悉的顾客更加苛刻。他小口吃着面包,像是在把怨气往自己肚子里咽似的。

“你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男孩不知道该怎样看这个男人,他孩子气的脸上有一副不确定的神情,还混杂了好奇和疑惑。他刚开始走这条送报路线,还不太习惯在漆黑古怪的早晨出来送报。

“是的,”男人说,“我采取了一系列的步骤想把她找回来。我四处寻找。我去了塔尔萨她父母家。也去了莫比尔。我去了每一个她曾经提到过的城镇,找到了每一个过去和她有过关系的男人。塔尔萨、亚特兰大、芝加哥、奇霍、孟菲斯………为了找到她,这两年里我走遍了全国各地。”

“可是这一对鸳鸯就这么从地球表面上消失了。”里奥说。

“别听他的。”男人用信任的口吻对男孩说,“也别再去想这两年了。它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到了第三年,我身上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什么事?”男孩问道。

男人低下头,把马克杯倾斜过来呷了一口啤酒。不过他把头抵到杯子上时,他的鼻孔在轻轻地翕动;他闻了闻放久了的啤酒,没有喝。“首先我要说,爱情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刚开始我只想着把她找回来。那是一种狂热。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试图回忆她。但是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男孩说。

“当我躺在床上试图回想她时,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我看不见她。我会拿出她的照片看。没有用。不起作用。一片空白。你想象得出来吗?”

“哎马克!”里奥朝柜台的一头大喊,“你能想象这个酒鬼的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吗?”

缓缓地,像是在赶苍蝇,男人挥了挥手。他眯起绿眼睛,盯住报童扁平的小脸。

“但是人行道上突如其来的一块玻璃,或是一个五分硬币开启的音乐盒子,夜晚墙上的一个阴影,就会让我想起什么。有可能就发生在大街上,我会放声大哭,用头去撞电灯杆。你听懂了吗?”

“一块玻璃………”男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