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在二〇五教室复活 12(第6/6页)
扬克依然做噩梦,他对此的最佳治疗或防御方法,就是大口大口灌白兰地。他总是在卧室里放着白兰地,我可以从瓶子里酒的多少来判定噩梦出现的频率。
他在他的房间里绘画。他把画架从床上移到椅子上,每样东西都是另一样东西的组成部分。他醒来时,会躺在床上,抽根烟,研究前一个晚上画过的帆布。他把一大杯咖啡从厨房拿到卧室,在那儿他坐在椅子上,继续看那幅帆布。他会时不时轻点帆布,修改或涂掉什么东西。他从来都没有把咖啡喝完过,整个公寓里到处都是装着半杯咖啡的咖啡杯。咖啡冷了就会凝结,在杯壁上一半的位置形成一个圆环。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各种尺寸的帆布上画同一幅景象:一群戴着色彩明亮柔和的头巾、穿着裙摆飞扬的长丝裙的妇女站在沙滩上眺望大海。我问他是有人溺水了还是她们在等什么,他摇摇头。他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呢?他只是把那些妇女画出来,而不想妨碍她们。这就是他不喜欢某些艺术家和作家的地方。他们妨碍你,对你指出所有的事,好像你自己不能看不能读似的。凡高不在此列。看看凡高的作品,那儿有桥梁、向日葵、房间、脸和鞋子。得出你自己的结论吧,凡高才不会告诉你呢。
他还有另外两个主题:赛马和跳舞的哈西德派教徒。他描绘跑过弯道的赛马。那是马匹身体最流畅的时候,他说。任何人都可以画冲出闸门或冲刺的马,那只是一匹从鼻孔到尾巴都笔直的马。但是,当马匹跑过弯道时,啊!它们倾斜着身体,肌肉紧张,沿着弯道边擦过,调整身体以适应弯道,寻找舒展四肢的位置。
哈西德派教徒很狂野,六个全身黑色打扮的男子——黑色帽子和黑色长外套,头发和胡子迎风飘扬。你几乎可以听到黑管强烈的悲鸣声,以及小提琴啾啾的低音与高音。
扬克说他毫不在乎宗教,不管是犹太教还是其他什么。但是如果你能以自己的方式像他画中的男子那样向上帝跳舞,那么他就能完全理解他们。
在阿奎达克特赛马场,我观察他审视马匹的神情。他似乎是赛马场上唯一对那些他称之为迟缓的赛马、那些没精打采地走在赛场最后的马感兴趣的人。他不理睬那些被牵往获胜者围场的马匹,赢了就是赢了,但是输了让你懂得更多。在我认识扬克之前,我只看到成群的马匹被指定在一个方向,拼命奔跑直到其中一匹获胜。透过他的眼睛,我看到了一个不同的阿奎达克特赛马场。我对艺术或者艺术家的心灵一无所知,但是我知道他会将赛马和骑手的形象带回家。
黄昏时分,他会邀请我到他的街头小屋喝白兰地。在那儿,我们俯瞰大西洋大道,一直看到码头区。卡车沿着大道呼噜呼噜地向前,它们在红灯亮时换挡,发出呼哧呼哧和嘶嘶的声音,而长岛大学医院的救护车没日没夜地尖叫。我们可以看见蒙特罗酒吧不停闪烁的红色霓虹招牌,那里聚满了从货轮和集装箱船上下来的海员,和在布鲁克林大受欢迎的夜女郎。
派拉尔·蒙特罗和她丈夫乔拥有位于大西洋大道的这家酒吧和这栋建筑。酒吧的楼上有一套公寓空着,我可以用每月二百五十美元租下。她能为我提供一张床,一些桌子和椅子。我知道你会很高兴住在那儿,弗兰克。她说她喜欢我,因为有一次我提到我喜欢西班牙风笛胜过喜欢爱尔兰风笛。我不像那些想要打架打架再打架、只想着打架的其他爱尔兰人。
那套公寓面向大西洋大道。窗外,“蒙特罗酒吧”这个霓虹招牌时亮时灭,将前面的屋子从深红色变成黑色再变成深红色,楼下的自动点唱机里传出村民乐队演奏的《基督教青年会》。
我从没告诉班上的学生,我如何生活在布鲁克林区最后一批码头酒吧中的一个,每天晚上如何努力忍受粗暴而好争吵的水手发出的喧闹,如何在耳朵里塞棉花团来抵挡那些提供陆地爱情的女人们的尖叫和大笑,楼下酒吧里自动点唱机发出的击打声和村民乐队演唱《基督教青年会》的歌声如何在深夜将我从床上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