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发生在格蕾丝·伦费尔特和她父亲身上的那件事一直是大南部地区未解的谜团之一。

老波茨的悬赏就像一个神话,在这些年里,不断诱惑着淘金地、北部,甚至阿德莱德的人们,这可是一个好机会,一根断裂的浮木或者一个推测就可以让他们发财致富。最初的几个月里,汉娜会仔细聆听那些目击者编造的每一个故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即便是急切如她也看出了这些故事的漏洞。她指出在海岸上“找到的”婴儿衣服并不是格蕾丝当时穿的那件,那个来讨悬赏的人却辩驳道:“你想想啊!你当时悲伤过度,怎么可能记得住那可怜的孩子穿了什么衣服呢?”还有人对她说:“你自己也知道,只要你接受这个证据,晚上就能睡安稳了,伦费尔特太太。”格温会把这些人从客厅带走,离开时,因为白跑了一趟,他们还要说上几句酸溜溜的话,所以格温还得谢谢他们,然后给他们几个先令作为回去的路费。

又过了一年。一月,花园里的千金子藤再度盛放,空气里弥漫着浓郁撩人的花香。可是汉娜·伦费尔特却愈加憔悴,她又开始了例行的旅程——现在每隔几个月才去一次——去警察局,去海滩,去教堂。“她真是个疯子。”卡斯通警官在她走后嘟囔道。诺盖尔斯牧师也让她别待在教堂昏暗的阴影里,他鼓励她要“在周围的生活里寻找主的存在”。

灯塔庆典后的第二天晚上,汉娜躺在床上,彻夜难眠,这时,她听见信箱铰链吱嘎作响的声音。她看了看钟,凌晨三点,诡异的时间。难道是鼠貂?她蹑手蹑脚地爬下床,掀开窗帘的一角看出去,却什么也没看到。这一晚没有月亮,窗外漆黑如墨,只有星星点缀在夜空之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伴随着夜里的微风,她又听到信箱发出的叮当声。

她点燃一盏防风灯,轻手轻脚地穿过前门,生怕会吵醒妹妹。她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在花园的小径上。

信箱的门来回轻轻地晃动着,在箱内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她将灯凑近了信箱,看见一个小小的长方形的轮廓——一个包裹。她取出来。这是一个牛皮纸包裹,比她的手大不了多少。她四下瞧了瞧,想看看它是怎么来的,可是黑暗像一只紧闭的拳头,无声无息地包围着她手中的灯。她飞快地走回卧室,用缝纫剪剪断包裹上的绳子。包裹是寄给她的,与上次一样整整齐齐。

她拉开一层又一层报纸,每动一下里面的东西都会发出声响。她移去最后一层包装纸,眼前闪过一道柔和的微光,那是她父亲专门给外孙女在珀斯定做的银制摇铃。不会错的,摇铃的把手上有小天使的浮雕图案。摇铃底下,放着一张小字条。

她很安全。备受宠爱,被照料得很好。请宽恕我。

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没有日期,没有姓名,也没有签字。

“格温!格温,快!”她猛烈地敲打着格温的门,“看这个!她还活着!格蕾丝还活着。我就知道!”

格温踉踉跄跄地从床上爬起来,以为她又有了别的什么古怪念头。可她一看到那个摇铃,立刻清醒过来,她记得很清楚,父亲坐在珀斯卡利斯兄弟的柜台前与银匠讨论摇铃设计的时候,她就坐在旁边。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摇铃,仿佛那是一个鸡蛋,随时可能从里面蹦出一个怪物来。

汉娜对着天花板、地板,又哭又叫。“我告诉过你,是吗?噢,我心爱的格蕾丝!她还活着!”

格温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我们先别太激动了,汉娜。天一亮我们就去找爸爸,然后一起去警察局。他们知道该怎么做。现在,回去睡觉。明天你需要时刻保持头脑清醒。”

汉娜根本没法睡觉。她怕她一闭上眼睛就会从梦中醒来,发现这一切只是她做的一个梦。她来到后院,坐在那张秋千椅上,她曾和弗兰克、格蕾丝一起坐在这里。她仰望着满天星斗,夜空里闪耀着的那一颗颗星星仿佛一个又一个希望,让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也许无法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地上感知到那个小生命。可是她有摇铃,摇铃给她带来了希望。这不是恶作剧。这是爱的护身符——是父亲原谅她的象征;这个摇铃,她的孩子触摸过,那些珍爱着孩子的人也触摸过。

她觉得——不,她知道——她噩梦般的生活就快结束了。只要格蕾丝回到她的身边,生活将重新开始——幸福已远离她太久,她要把失去的幸福找回来。她笑着忆起那些有趣的事情:弗兰克努力给孩子换尿布的样子;当格蕾丝将她刚吃进去的东西吐在外公那套最考究的西服的肩膀上,他尽力维持镇静的样子。她的胸腔蓦地收紧,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她的内心充满了期待和兴奋。如果明天早上就能实现这个愿望,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