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4页)

“爱丽丝、艾米利亚、安娜贝尔、阿里阿德涅……”

汤姆挑起眉毛。“又开始了……‘阿里阿德涅’!好吧,她应该很适合生活在灯塔上。我们能不能给她找个不会被别人嘲笑的名字?”

“只有两百多页啦。”伊莎贝尔笑着说。

“那我们最好跳着看。”

那天晚上,汤姆站在瞭望台上,眺望出去,又想起他的问题。这个孩子的灵魂从哪里来?往哪里去?那些与他一起玩笑、一起庆祝、一起在泥泞中行进的人,他们的灵魂在哪里?

他在这里,很安全、很健康,有一个美丽的妻子。现在,某个灵魂决定要加入他们的生活,不知它来自何方,或许是地球上最偏远的那个角落。

他回到灯室里,又看了看挂在墙上的伊莎贝尔的照片。一切都是谜,都是谜。

上一次补给船来的时候,还带来了汤姆送给伊莎贝尔的另一件礼物:塞缪尔·B.格里菲斯医生写的《澳大利亚妈妈的高效育儿手册》。伊莎贝尔只要一有空就捧在手里。

她拿着书开始考问汤姆:“你知不知道婴儿的膝盖骨其实不是骨头?”或者是“你知道几岁开始可以用勺子喂婴儿吃饭?”

“你难倒我了,伊奇。”汤姆说。

“猜猜嘛!”

“说实在的,我怎么会知道这些?”

“噢,你真没意思!”她抱怨着,继续钻研下一个课题。不出几个星期,书角便都卷了起来,书页上也沾上了草渍。

“你是要生孩子,不是要考试。”

“我只是不想出错。我又不能去隔壁敲门问妈妈,对不?”

“噢,伊莎贝尔。”汤姆大笑道。

“什么?什么这么好笑?”

“没有,什么也没有。我不想改变你。”

她微笑着亲吻他。“我知道,你会是一个很好的爸爸。”她的眼睛忽然探询地看着他。

“什么?”汤姆立刻问道。

“没有。”

“你有话要说,告诉我。想说什么?”

“你爸爸。你为什么从来都不提他?”

“我觉得他没有什么好讲的。”

“但是,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汤姆想了想。他要怎么去概括他?他要怎么去描述他的那种眼神呢?他的眼神里始终有一层无形的隔阂,横亘在他们之间,让他难以碰触。“他永远是正确的。无论什么事情,他永远正确。他知道规则,并且无论如何都会严格遵循这些规则。”汤姆回忆起那个笔直高大的身影,他的童年被笼罩在这个阴影下,坟墓般坚硬冰冷。

“他是不是很严格?”

汤姆苦涩地笑起来。“不只是严格。”他用手托住下巴,思索着。“也许他只是不想他的儿子们脱离他的控制。我们会为了任何一件事情挨打。好吧,是我会为了任何一件事情挨打。塞西尔总是会告发我,他自己则轻易逃脱。”他又笑了出来。“告诉你,正因为如此,军纪对我来说很容易遵守。所以你永远不知道你要感谢什么。”他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而且,这让我在战场上感到很轻松,因为我知道就算他们接到那个电报,也不会有任何人为我伤心难过。”

“噢,汤姆!别这样说!”

他把她揽进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沉默不语。

有时候,大海会露出它的另一面——不再蔚蓝,不再平静,而是充满了暴戾和凶险,仿佛要将它的能量一下子爆发出来,那是只有上帝才能召唤的能量。海水愤怒地噬咬悬崖边缘的岩石,猛烈地拍击着这个岛屿,溅起的水花一直打到灯塔的顶端。那咆哮声仿佛是由一只愤怒至极的野兽发出来的。这样的夜晚最需要灯塔的守护。

暴风雨最恶劣的那些夜晚,汤姆会整夜待在灯塔上,喝着从保温杯里倒出的甜茶,用煤油加热器取暖。他想着那些还在海上航行的可怜的家伙,感谢上帝,让他待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他留意着海上是否有求救的火焰信号,准备好可以随时出发的小艇,可是在这样的大海上,天知道它能派上什么大用场。

那是五月初的一个夜晚,汤姆坐在那里,手里拿着笔在本子上算账。他的年薪是三百二十七英镑。孩子的一双鞋要多少钱?听拉尔夫说,得跟着孩子的成长速度换鞋。另外,还有衣服,还有教科书。当然,如果他一直待在灯塔上,那伊莎贝尔就得自己在家给孩子上课了。可是在这样的夜晚,他不知道将这样的生活强加给别人是不是公平,尤其是孩子。东部的一位看守人杰克·斯罗塞尔却有他自己的一套理论。“我发誓,对孩子来说,那是世界上最好的生活。”他曾经这样告诉过汤姆,“我的六个孩子都非常健康。他们总能找到玩的东西:山洞探险,过家家,还恶作剧。我觉得他们是一群天生的开拓者。我太太就负责管着他们的功课。听我的——在灯站上养孩子就跟眨眼一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