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是倒过来的光(第3/7页)

有时季斐然会觉得,或许顾亦凡吸引自己的不仅仅是那优美的声线,更是他的人格魅力。一年前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给亦凡发了条短信,没想到得到了真真切切的关怀与问候,从此季斐然便无比信任电话另一边的那个男人。况且季斐然的梦想就是当电台主播,因而也会经常问一些有关的问题,由此一来,两人便常保持联络,季斐然叫顾亦凡“叔叔”,顾亦凡叫他“小斐然”。

顾亦凡了解的季斐然的信息并不是太多,但他知道这个孩子从小便没有父亲,母亲也很少在家,成绩一般,但钟爱播音,尽管表面待人冷漠,但内心却至善至诚。前几天还从红十字会那里得知这孩子给上次栏目中提到的贫困山区学生捐助了一万块钱,他觉得无比欣慰,很想见这个倔小子一面。

“后天我们要去一趟编龙镇,给山区的孩子做个专访,你要不要加入我们?”

季斐然打开短信后看到手机屏上蹦出来的字,激动得从床上跳了起来,季斐然是很少失控的,这些年的经历早就磨平了他这个年纪本该有的躁动。他觉得只有冷漠才可以保护自己。

但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独处时他还是会像同龄人一般天真地嬉笑怒骂。所以当他看到他一直崇拜的偶像发出邀请时,难免会激动。

“那我就请个假,要去多久呢?”

“三四天,熬得住吗?那边环境不怎么好。”

说实话,季斐然还真不确定是否能在那种山沟里坚持三四天,尤其是这种大热天。他最忍受不了的就是烦人的蚊子,但他不想让顾亦凡失望。他希望可以呈现出最好的一面给这位关心自己的叔叔看。

“相信我,没问题!”

“那好,后天早晨十点钟我们会赶到那的,你离那也近,先去车站等着我们,可以吗?”

“好的,那后天见。”

季斐然拉好被子,将收音机调好音量,小心翼翼地塞入了枕头下面。

“马上就可以亲自去体验一下做专访了。”季斐然想。

其实季斐然是很有天赋的。外婆说他一出生就爱听新闻,只要把电视调到新闻频道,无论当时季斐然在做着什么,都会戛然而止,扭头转向电视。上小学的时候就爱看一些像《参考消息》之类的报刊。初中时大家都用白嗓子说话读书,而他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用气腔发声,播音腔说得有模有样。所以大家都说季斐然有天分,应该学播音,将来肯定会有前途,但是有一个人对此嗤之以鼻,并加以阻挠,这个人就是季思敏。

季斐然从来不清楚为什么季思敏会这么反感播音,他只知道母亲越是这样自己就会愈反抗。每次她打电话回来都会嘱咐自己不许去学播音,这一切在季斐然看来是毁坏一切情感的毒药,撒在他那本来就不曾愈合的伤口上,给他更深的伤害,然后他便更加残酷地把怨恨与失落归咎于母亲身上。

也正因为这一点,季斐然从未想过放弃。高二的时候他背着外婆与母亲跟一个学校的老师学习播音,老师得知了他的事后也支持他,因为他也觉得季斐然很有天分,不能白白浪费了一个人才。后来老师觉得季斐然的基本功已经很不错了,就推荐他去听邻省一个电台栏目“夜空里的告别”,就这样季斐然认识了顾亦凡,并从此深深迷上了那个声音。

季斐然把头埋进被窝里,辗转反侧,难以安眠。最后他爬下床,悄悄拉开窗帘,皎洁的月光伴着温柔的晚风拂面而来,窗外的灯火零星点缀在黑幕之间。

季斐然倚坐在桌台上,伸出手承接了一些月光,他看着自己手心的纹路,一条一条或浅或深的纹理毫无规律地排列在手掌心。他想起了母亲的决绝、冷漠与淡然。然后忍不住一阵哆嗦,便赶忙关上窗子缩回了被窝。

在这个阒寂的深夜,季斐然又梦见了自己的父亲。

次日的清晨,季斐然赶在青姨来之前就出了家门。他先是去ATM取了一笔钱,然后在八点之前赶到了学校。

季斐然习惯把这个本应该叫作学校的地方称作浮塔。他与浮塔里的人毫无瓜葛,他们之间只是一种微弱到不值得用来回忆的联系。每次季斐然站在五楼教室俯瞰整个城市时,他都会觉得物欲的大潮终将会把浮塔冲上一座黑暗之峰,而自己也会逃离这个漂泊无依的地方,在被湮没之前寻找到光明,尔后定居下来安度岁月。

季斐然从操场后的草坪横穿至第三幢教工宿舍,教他播音的李老师早已在那里等候。

“找我有什么事吗?”李老师用手理了理帅气的头发,嘴角变成标准的四十五度。

“我刚跟班主任请了一星期的假。”季斐然从书包里摸索出一张请假条,递给李老师。

“因为顾亦凡邀请我去参加对编龙镇贫困生的采访。所以,这个星期我也不能来您这上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