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和一个叫鲁尼的男人(第2/3页)

四年后,欧维总算逮着机会还以颜色,他成功阻挠鲁尼给自家房子换窗的计划,在三十三封投诉信外加十来通愤怒的电话之后,城市规划办终于妥协,接受欧维那套“破坏社区整体建筑风格”的说辞。之后三年鲁尼都拒绝提欧维的名字,只管他叫“该死的老官僚”。欧维把这话当补药吃。一年以后,他自己换了窗。

后一年冬天,管理委员会决定,整个小区需要统一更换新的集中供暖系统。纯属偶然,鲁尼和欧维在需要更换何种暖气的看法上截然不同,这场被其他邻居戏称为“水泵事件”的斗争,在两个男人之间愈演愈烈。

就这样,年复一年。

但正如索雅曾说过的那样,总也有些别样的时刻。并不多。但她和安妮塔这样的女人总能分秒必争充分利用这种时刻。毕竟他们俩不总是针锋相对。比方说八十年代的某个夏天,欧维买了一辆萨博9000,而鲁尼买了辆沃尔沃760。他们俩心情都很好,以至于和睦相处了好几周。索雅和安妮塔居然趁机安排四人共进了几次晚餐。鲁尼和安妮塔的儿子当时刚迈入青春期,正值各种不讨人喜欢、不懂礼貌的时候,坐在桌子一角像个闷闷不乐的摆设。这孩子生来就是个暴脾气,索雅曾不无忧伤地说。但欧维和鲁尼居然破天荒地还能在晚上一起来上一杯威士忌。

那年夏天最后一顿晚餐,很不幸,欧维和鲁尼都决定要烧烤。当然他们很快就围绕“何种步骤点燃欧维的烧烤架更高效”这个问题争执了起来。十五分钟以后,由于争吵的音量过高,索雅和安妮塔都不得不同意还是各自回家吃饭更好。两个男人直到各自卖掉旧车,一个买了一辆新沃尔沃760(涡轮驱动),另一个买了辆萨博9000之后,才又说上话。

那段时间内,小区里的邻居搬进又搬出。最后那些联排别墅门斗里的新面孔太芜杂,他们干脆揉在一起成了灰色的一团。原来长着树林的地方,现在只剩几杆大吊车。欧维和鲁尼站在各自家门口双手顽固地插在兜里,就像两尊屹立于新时代的古老纪念碑,贼眉鼠眼的房地产经销商扎着西柚大的领带结穿行在狭小的街道上,看他们俩的眼神如同秃鹫看见上了年纪的水牛。欧维和鲁尼都意识到,可不能等他们招来几个顾问住进那些房子里。

鲁尼和安妮塔的儿子刚满二十岁就离开了家,那是九十年代初。欧维从索雅那里得知,他去了美国。之后他们几乎没见过他。圣诞前后,安妮塔还能接到个把电话,但“他自顾不暇呀”,安妮塔想打起精神来的时候总这么说,虽然索雅明明看见她强忍泪水。有些男孩可以头也不回地抛开一切一走了之。仅此而已。

鲁尼从未对此发表意见,但认识他很长时间的人都发现,之后的几年里,他矮了好几公分,就好像他在深深叹了口气后塌陷下去,从此再没能真正喘上气来。

几年后,欧维和鲁尼为了集中供暖的事争执了不下百次。一次居民大会中,欧维一怒之下夺门而出,从此再也没有回来。两个男人之间的最后一战发生在二十一世纪初。鲁尼从亚洲订了个自动割草机器人,可以独自在屋后的草坪上疯狂地割草。鲁尼可以远程编制程序让它以“特殊的模式”工作,一天索雅从安妮塔家回来后激动地说。欧维很快意识到,所谓“特殊的模式”,就是这个机器杂种坚持不懈地整夜在欧维和索雅的卧室窗前转悠着兴奋地吵吵。一天夜里,索雅看到欧维提起一把螺丝刀从院门冲了出去。第二天早晨,机器人无缘无故地一头扎进了鲁尼的游泳池。

之后那个月,鲁尼第一次进医院。他再也没买新的割草机。欧维自己也不清楚他们之间的仇恨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他知道,此时此刻一切都结束了。从此以后,一切的记忆就只剩下欧维一个人,再也没有鲁尼。

一定有人会觉得,男人的感情怎么能用他们开的车来解读。

当他们刚搬进连排别墅区的时候,欧维开一辆萨博96,而鲁尼开一辆沃尔沃244。意外之后,为了能装下索雅的轮椅,欧维换了一辆萨博95。同年鲁尼换了辆沃尔沃的245,好装下童车。三年以后,索雅换了一辆现代的折叠轮椅,于是欧维买了两厢的萨博900。鲁尼买了辆沃尔沃265,因为安妮塔开始念叨着想要第二个孩子。

然后欧维又买过两辆萨博900,直到他买了第一辆萨博9000。鲁尼又买了一辆沃尔沃265,后来换成了沃尔沃745。但第二个孩子没有来。一天晚上索雅回家说安妮塔去看了医生。

一周后,鲁尼的车库里进了一辆沃尔沃740,三厢的。

欧维洗萨博的时候瞥见了那辆新车。当晚鲁尼提着半瓶威士忌来找他,但对于那件事,他们只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