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和一块波形铁皮(第2/3页)

“跟上呀,”他头也不回地对猫说,“我们让那个蠢货转转脑子。”

欧维穿上那件蓝色冬季外套,踏上木屐,让猫先从门缝里钻了出去。他看看门厅墙壁上索雅的照片,她冲他笑。死或许也没那么重要,再等个把小时无妨,欧维心想,然后跟上猫咪。

门过了好几分钟才开。在锁转动之前,屋里一阵漫长的窸窣声,就像一个幽灵拖着沉重的镣铐穿过房间。然后门开了,鲁尼站在那里望着欧维和猫,眼神空洞。

“你家有波形铁皮吗?”欧维也不寒暄,开门见山地问。

鲁尼专心致志地看了他几秒钟,就像头脑正与什么外部干扰奋力斗争以便强挤出一片记忆来。

“铁皮?”他自言自语道,就像要把这个词咀嚼一遍似的,恰似如梦初醒的人在努力回忆着梦境。

“对,铁皮。”欧维点头。

鲁尼看着他,就像能直直地看穿他似的,一双闪着光芒的眼睛,像新打了蜡的引擎盖。他瘦削而佝偻,胡子灰得几乎发白。他曾经是个魁梧且有几分威严的家伙,如今已是衣衫褴褛。他老了,非常非常老,这一点对欧维的打击难以估量。鲁尼的视线游移了片刻,嘴角突然抽动了一下。

“欧维?”他开口道。

“反正不是什么教皇。”欧维回答。

鲁尼脸上那堆松弛的皮肤下,突然绽放出茫然的微笑。这两个男人曾经维持着这类男人所能拥有的最亲密的朋友关系,他们注视着彼此。一个决绝地遗忘过去,另一个根本想不起来。

“你看上去老了。”欧维说。

鲁尼微笑。

里面传来安妮塔焦虑的声音,下一刻,她就踩着恼人的步子向门口冲了过来。

“门口有人吗,鲁尼?你在那儿干吗?”她惊恐地喊,从门缝里探出头来,看见了欧维。

“哦……你好,欧维。”她说,急忙停下脚步。

欧维手插口袋站在那儿。猫站在他身边,要是它有口袋或者手,看上去也想把手插进口袋。安妮塔娇小而灰暗,她穿着灰色的裤子和灰色的针织衫,还有灰色的头发和灰色的皮肤。她匆忙地擦拭了眼角,抹去伤痛,但欧维分明看到她那红肿的眼睛。她就像她们那代女人一样,每天早晨在门廊中倔强地用一把笤帚扫尽屋里的忧伤。她温柔地扶住鲁尼的肩膀,带他到客厅窗前的轮椅那儿。

“你好,欧维。”她回到门口,友好却不无惊讶地重复了一遍。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她问。

“你们家有波形铁皮吗?”他问。

她看上去一脸茫然。

“‘不行铁皮’?”她念叨着,就好像铁皮很无能似的。

欧维深深叹了口气。

“是波——形——铁皮。”

安妮塔的茫然不减半分。

“我应该有这东西吗?”

“鲁尼的储藏室里保证有。”欧维说着伸出手。

安妮塔点点头,从墙上取下储藏室钥匙交到欧维手上。

“波形,铁皮?”她又说了一遍。

“是的。”欧维说。

“但我们没有铁皮屋顶呀。”

“跟那有什么关系?”

安妮塔点点头,又摇摇头。

“啊哈……没有,大概没有关系。”

“大家都有些铁皮的。”欧维说,就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安妮塔点点头。那样子,就像终于承认波形铁皮实际上就是人人储藏室里都会有的那么一点以备不时之需的东西。

“那你自己怎么没有这种铁皮?”她试着问,显然只是为了让谈话进行下去。

“我的用完了。”欧维说。

安妮塔点头表示理解,就像在认可一个没有铁皮屋顶的人毫不费劲就把波形铁皮用完了这件事一点都不奇怪。

一分钟之后,欧维得意地拽着一块巨大的波形铁皮出现在门廊外,那铁皮跟客厅用的地毯差不多大。安妮塔根本搞不明白,这么大一块铁皮是怎么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塞进储藏室的。

“我说吧。”欧维点着头,递回钥匙。

“是呀……是你说的。”安妮塔觉着总得表示一下肯定。

欧维朝窗口张望,鲁尼回望过来。正当安妮塔转身准备进屋的时候,鲁尼又笑了,举起手轻轻挥了挥。就像此时此刻,就这一秒钟,他完全知道欧维是谁,他来干什么。欧维捣弄出一种在瓷砖地板上拖钢琴的时候会发出的声音。

安妮塔迟疑地停下脚步,转过身。

“社保部门的人又来过了,他们要把鲁尼从我这儿带走。”她头也不抬地说。

她念出丈夫名字的时候,嗓音像干燥的报纸。欧维用手指摆弄着铁皮。

“他们说,以他的病和身体状况,我照顾不了,必须把他送去疗养院。”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