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和一辆一去不返的公车(第2/2页)

他回到排屋的家中,改造了整个厨房,把旧的操作台拆掉,新装了更矮的。他甚至搞到了一个特殊的灶台,并重修了所有门框,又在每道门槛前安装了坡道。出院之后的第二天,索雅就回到了她的师范学院。第二年春季,她参加了毕业考试。报纸上登了一则教师职位招聘启事,那个单位是城里最声名狼藉的学校,那些班级,任何正规教育出身并且脑子上各个零部件都正确安装了的老师,都不会主动请缨接管。那是在多动症这个名词发明之前的多动症患儿班。“这些男孩和女孩完全没有希望,”校长本人在面试上疲惫地承认,“这不是教学,而是收容。”索雅理解这种心情。该职位只收到一份申请——她让这些男孩和女孩读起了莎士比亚。

其间,欧维总是憋着满腔的怒火,索雅偶尔不得不请他夜晚离家片刻,以免破坏家具。看着他双肩背负着摧毁的欲望,总让她感到无尽痛苦。他想摧毁那个司机、那家旅行社、高速公路边的护栏、酿酒师,所有的一切。一拳又一拳,直到所有的浑蛋倒地。这就是他的欲望。他把愤怒发泄在储藏室里,发泄在车库里,播撒在小区巡逻沿途的地面上,但这还不够。最后,他开始把愤怒发泄在写信上。他给西班牙政府写信,给瑞典政府、警察、法院写信。但没人愿意承担责任,没人关心。他们的回答只是照搬规章制度或推卸给其他政府职能部门。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当政府拒绝改建索雅所在学校的楼梯时,欧维写信申诉了几个月。他投诉到报社,尝试起诉。作为一个被剥夺父亲身份的人,他把所有仇恨都切切实实地迁怒于那些人。

但所到之处,他总在穿白衬衫、表情严峻而自以为是的那些人跟前碰壁。他们不可一世。他们不仅有国家撑腰,他们就是国家。最后一次申诉遭遇驳回。之后,再也无门上诉。抗争到此为止,因为这是那些白衬衫的决定,而欧维永远不会原谅他们。

欧维做的一切,索雅都看在眼里。她知道他的苦衷,所以就任由他去抗争,去愤怒,让所有的怨恨以某种方式在某个地方找到出口。但某个五月的夏夜傍晚,空气里预示着即将到来的盛夏模样,她来到他身边,轮椅在身后的地板上留下浅浅印记。他坐在厨房桌边写信,她从他手里拿走了钢笔,把手滑向他,把手指钻进他粗糙的掌心。又将额头轻柔地靠在他的胸口。

“够了,欧维。别再写信了,家里的生活装不下你这些信了。”

接着,她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用手抚摸着他的脸颊,笑了。

“够了,亲爱的欧维。”

欧维照办了。

第二天早上,欧维在黎明时分起床,开着萨博来到她的学校,亲手为她建造了政府拒绝修建的残疾人坡道。之后,在欧维记忆中,每个晚上回家后,她都要瞪着燃满热情的双眼给他讲那些男孩女孩的事。他们由警察护送来上课,下课离开时已经可以背诵四百年前的古诗。他们让她落泪,也让她欢笑,让她的歌声在夜晚的排屋四壁间回荡。欧维从来搞不懂这些满嘴破句的小无赖,这他承认。但为了他们对索雅所做的一切,他发自内心地喜欢他们。

每个人都必须知道他在为什么奋斗,他们这么说。她为了一切的美好而奋斗,为了她从未降生的孩子,而欧维为了她而奋斗。

因为,这世界上,只有她值得他去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