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你很擅长

这点血没什么好担心的,甚至不需要缝针,只不过血会不停地从我肿胀的脚上滴下来。

一月,我去了一趟纽约,为我即将出版的第一本书录制有声书,并参加一场为预售宣传而举行的午餐会。这两项任务在图书出版业中相当常见,但由于我以前从未接触过,它们都让我感到很害怕。午餐会的邀请函比我的婚礼邀请函写得更热情周到,于是大家都来了。他们分别来自《纽约时报》社、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奥普拉杂志》社和其他一些我甚至从没听说过的机构。我的代理人和出版商努力让我意识不到这次午餐会的重要性,因为他们知道,我的焦虑症会给现场带来大麻烦,而且我已经警告过他们(只是半开玩笑地),整个午餐会期间,我可能会一直躲在桌子底下,而他们必须设法向来宾们解释:作家都是一些臭名昭著的怪人。作家确实都很古怪,但我知道自己不止古怪。

我还有精神疾病。

这个词曾经令我害怕,但现在我穿着它就好像穿着一件旧外套,感觉很舒服,尽管很丑陋。当人们用一种好像我已经失去了心智的眼光看待我时,它为我保暖。我没有失去心智,我只是得了精神疾病。两者有所不同。至少在我看来,是有所不同的。我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有问题。我知道躲在桌子底下和洗手间里是不正常的。我知道我已经为自己的人生争取到了在必要的时候可以躲起来的权利,因为这是我能活下去的唯一方式。我知道,当焦虑症发作时,我的身体并不会像我感觉的那样杀死我。我知道,当自杀的念头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时,我应该告诉某个能帮助我的人,因为抑郁症是一个诡计多端的操纵者。我知道抑郁症会撒谎。我知道每年总有几个星期,我会感觉自己的脸就好像一张陌生人的面具,只有身体上的疼痛才能把我带回我的身体。我知道我能够对自己造成的伤害是有限的,我只要待在自己的床上,就依然是安全的。我知道自己疯了。正是我所知道的这一切,让两者有所不同。

那天的午餐会进行得还算顺利,只是我没能成功地与几位大人物打上交道,但我成功地激起了他们的好奇心。他们想采访我,让我谈一谈自己能在过去的十年里写出这本书的关键因素。这本书有点像黑色喜剧。封面上有一只小老鼠的标本,它穿成哈姆雷特的样子,手里拿着另一只死老鼠的头骨,好像这是一只小小的约里克【19】 。一开始,我只是跟出版商开玩笑,要求他们把我的死老鼠——哈姆雷特·冯史尼切尔【20】 ——放在书的封面上,但最终我们竟然没能为这本怪诞不经的小书想出其他更好的封面设计。这就是为什么我现在不停地向这本书的销售团队道歉,是我害得他们不得不去销售一本封面上印有一又四分之一只死掉的啮齿动物的书。

第一轮酒摆上桌后,我的责任编辑艾米发表了一场简短而完美的演讲。这段演讲比我婚礼上的任何来宾致辞都更精彩,不过前提条件是:当年我结婚时能找出几个足够了解我,可以为我致辞的朋友。接着,艾米让我站起来说几句。我颤抖着欢迎大家的到来,感谢他们和我一起踏上这段奇异之旅。说完,我感到有些害怕,因为我想不起来别人通常如何结束他们的演讲。就在这时,我意识到自己站在位于纽约的一家高档餐厅的中央,手里拿着从皮包里取出来的一只(又四分之一只)死老鼠。服务生看上去有些惊讶,我想我当时可能还把脸藏在这只小小的啮齿动物的后面,用老鼠尖细的嗓音,谈论了几句关于“做真实的自己的重要性”。餐厅里的大部分人对我一无所知,对哈姆雷特·冯史尼切尔更不了解。但我的那位有点惊慌无措的代理人向我投来了鼓励的微笑,于是大家跟着她一起微笑了起来。

我对整场午餐会的记忆有些模糊了,但我感觉它是成功的。其中我最喜欢的一件事,是在所有人准备离开时,一个女服务生偷偷溜进来对我说,她是我的一个超级粉丝,迫不及待地想读我的书。我一开始怀疑是我的责任编辑付钱让她这么说的,但我在看见她紧张激动得完全失去了分寸的表情之后,才意识到她和我是同类。我紧紧地拥抱她,感谢她。她也许永远不会明白当时我多么需要她……她是我的定海神针,让我在一大群我不太熟悉的正常人汇成的汪洋大海里保持镇定。

午餐会结束后,我直奔录制有声书的小录音室。我不得不想了很多办法,最后才说服他们让我来念自己的书——需要说服是因为大部分有声书都是由嗓音动听的专业演员完成的,而我的嗓音就好像米老鼠米妮生了病,而且在得克萨斯待了太久。录音的时候,我很紧张,我肯定自己的心跳声也会被磁带录下来。他们几乎能够挑出我胃里的每一次咕噜作响,所以他们怎么可能听不出我声音里的恐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