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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桑德斯医生的办公室后,我又上了一辆计程车,这一回驶向飞机场。望着窗外时,我心里并没有想治疗的事,或者汤姆等实实在在的话题。只是父亲的脸庞不断浮现在我心中,画面停留得越久,我就越是感到羞愧。不管是不是因为过度紧张,早在几周前我就应该告诉他真相,在我的沉默演变成谎言之前。就这样,在奥黑尔机场一处不算太安静的角落,我打通他的电话。

理所当然地,父亲以为我的哭哭啼啼是因为汤姆的事(他还没接通,我已经开始哭了)。可是我用几个词纠正了他的想法,他这辈子都祈祷再也不想听到的:

我得癌症了。

老实说:这场面太糟糕,都是我的错。父亲哭了,我又哭了一阵。在最难受的部分过去后,他问了一些我无法回答的问题,而我需要解释为什么无法回答,这让我感觉自己与开车碾过一篮幼犬的人没有什么不同。

“我能做些什么来帮你挺过难关,丽比宝贝?”他问,即便我已经平静下来,嗓子里还是立马发出压抑的啜泣声。回想到父亲用一块湿毛巾为床上失去知觉的母亲擦拭额头。他已经经历得够多了,我这么跟他说。

“荒唐,”他说,“还轮不到你保护我。作为你的父亲,就要陪伴你度过这一时期,提供一切你所需要的帮助。对我来说,这是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事。至少让我为你做点什么。”

“对不起!”我说,这可能已经是第十三次道歉了吧。

“你唯一需要感到抱歉的事就是继续说对不起。”

“所以我或许不需要感到抱歉。”

“想都别想。”他大笑。然后我听见他深深叹了口气,“所以你要去波多黎各。”

“是的。”

我甚至能想象到他在点头:“这样看来确实有点合理性。”

我吸吸鼻子:“保罗可不这么想,你可以跟他解释一下。”

“好吧,你哥哥想让你尽快接受帮助,这一点他没有错。”

“我知道。”

“所以,孩子,跟我说点开心的事。旅行怎么样?”

“非常棒!”我毫不犹豫地说。我跟他谈起海滨小屋,还有米拉格罗斯,甚至还提了一丁点夏洛的事,减去了我们之间疯狂的恋情以及与死神擦肩的部分。

“你看见马群了?”他问。

“是的。还有发光的海滩。你说得对,那里太迷人了。真是一次难得的人生体验。”没多拍点照片真是相当遗憾,“爸,你和妈妈在那里待了多久?”

他说一周左右,也许十天,我记不清了。“但有一件事我记得很清楚。你等等。我给你发邮件过去。”

我切换手机模式。一小会儿工夫,父亲的邮件出现在收件夹里。我打开它,缓慢向下滑动,一张母亲的照片扫描件出现在手机屏幕。她站在海边,身穿黄色泳装,海洋作为背景衬托出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她双手捧满贝壳,笑得很开心。

“我前几周清理阁楼上的盒子时找到的。上周就打算寄给你。”父亲解释道。

“太棒了,爸。谢谢你。我不知道你们去威克斯的时候妈妈就已经怀上我和保罗了。”

“她那时候大概有四五个月的身孕,但是大家都觉得她随时可能分娩。她那么瘦小,而肚子里装着你们两个小家伙呢。”

“谢谢,”我重复道,“这照片对我来说太珍贵了。”

“很高兴你喜欢。你让我联想到太多你妈妈的样子,孩子。”

我喉咙哽咽。很多年没听到有人称呼她“妈妈”了。“保罗跟她长得像。”我说。

“没错,不过你知道你的乐观开朗是从哪儿来的吗?在这一点上你简直像极了她。”

我摇摇头,想到在最初十年的生活里,我和保罗是多么相像。直到母亲生病以后,他才变得冷漠淡然,而我则开始否认一切负面事实的存在。“我本来不是那样的,直到发生那么多事以后。”我说。

“不是的,孩子。一点也不对。你天生如此。保罗难受得翻动哭闹,而你则躺着轻声地咿呀细语。我们曾开玩笑说你在唱歌帮他平静下来。”

“所以我不是……”我不确定要怎么说,“我古怪又欢乐的性情并不全是因为母亲的癌症?”

“噢,当然不是。跟那个一点关系也没有。你难道不记得童年时候的事了吗?我想这也正常。我之前看的创伤心理师曾告诉我,你的记忆大多停留在母亲患癌的糟糕年份。但是——”父亲用纸巾擤了擤鼻子,继续道,“咱们家还发生过许多别的事,咱们也有过很多美好的时光。你和你母亲的乐观、积极的态度贯穿令人难过的整个化疗期,这是支撑我挺过难关的最大动力。假如她内心深处不相信一切都会没事,我是无法面对残酷现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