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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笨拙地滑翔,直到撞上什么东西——是地面还是海面,随即断裂开。我的头猛冲向前排椅背,接着跟随左倾的机身弹了回来。我屏住呼吸,等待最坏的结果,引擎爆炸,海水涌入,我将葬身于水之坟墓。但一切都很平静,除了些许模糊的隆隆声从飞机前部传来。

夏洛呐喊了一声,然后转过来对我说:“我们成功啦!你还好吗?”

“我还好吗?你在逗我呢?”我粗鲁地说。本世纪最不夸张地说,他那欢呼雀跃的样子着实惹恼了我。“你差点害死我们!我们差点死了!”

他解开安全带,然后转身帮我解开,好像我是个孩子。“我们得赶紧离开,以免引擎爆炸。还有,为准确起见,”他附加道,同时迅速打开嵌板门,把我推下台阶,“一大群鹈鹕扎堆想鸟瞰飞机螺旋桨,是它们差点害死咱们。我这是救了你的命。你知道这么毫无警示就降落在沙滩边上有多难吗?假如我们在空中多待两分钟,我若试图飞到机场迫降,恐怕你现在已经沦为鱼食了。”

他一面喋喋不休,一面把我从迫降位置的浅水滩拽上岸。我回头望去,飞机在冒烟。这一刻,我竟猛然甩开他的手,开始朝沙滩跑去——以防上帝还没确定是否准许我在这星球上多活几个月。

“嘿!”夏洛喊道,跟在我后面跑着,“等等我!”等沙地逐渐变为斑秃的草丛时,我感觉自己已经安全,于是瘫软在地上。夏洛小跑上来,他脸上有一细绺鲜血。

“你好像在流鼻血。”我一面说,一面挡住自己的脸,免得他凑得太近。

他伸手摸了摸:“真的是。”于是抓起衬衫一角擦了擦,然后坐在我旁边,向后仰起头,用手捏住鼻梁,“谢了。”

我环抱双膝靠向胸前,企图阻止自己颤抖:“没关系。所以……现在怎么办?”

“现在我们等待。我们降落在海军驻地旧部,这里尚未对公众开放,控制塔知道我们要坠机,所以你最好相信我们不会在这里待很久。”他正过头来,摘下太阳镜观察我,“丽兹,你还好吗?”

我们的目光再次交会,这次并没有激发出我内心某种奇怪的感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再次告诉我,眼前的情形并不是一场噩梦,反而是真真切切的现实。然而,现实的结果,并不尽如我意。“丽比!”我毫不客气地说,“我的名字叫丽比!”接着似乎突然停止了呼吸。

过去从没有经历过惊恐发作。若是早知晓这种症状会让人胸口纠结,呼吸困难,那我还不如自己跑到灌木丛中悄悄羞辱我自己好了。天哪,我不知自己怎么了,气喘吁吁地抓挠自己的身体。夏洛在一旁饶有兴致地观望着,并不担心,并不消遣,仅仅是有兴致,就好似我是一部大自然的纪录片,他正巧在切换电视频道时停在了我的频道。

意识到我因惊恐而濒临窒息,他便开始轻拍我后背。我难过的时候汤姆总会这样,所以我允许夏洛继续。“噢,噢这里,没关系了,丽比。”他尽可能清晰地说出我的名字,确保我知道这次他说对了,“我很确定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是惊恐发作。我和你一起经历的情形相当可怕,我非常抱歉。”

惊恐发作?我实在不敢相信,但又没能说出我的想法。

“你看——”他说,一只手继续拍着我,另一只手指向远处一条土路。我斜看向他指的方向,努力想看清楚,但是大脑缺氧让这很难实现。

过了一会儿,我看到了——父亲告诉我的那群不羁的野马,一共四匹。它们雄浑潇洒地飞驰过树林间的一片开阔区域,又小跑过那条狭窄的土路,随即消失在尽头,和它们出现时一样快。顷刻间,我的惊恐发作也消失了。

“哇!”我不禁轻声叹道。

“你感觉好些了?”夏洛微笑着说。他没有戴太阳镜,可以看出他的微笑是真诚的。

“是的。”我表示同意。

“转移注意力。每次都很灵。我从一位老朋友那里学到的,有段时间我很难平静应对困局。”

我好像脸红了:“谢谢。我很抱歉朝你吼叫。我只是不想死。我骗自己死亡其实没什么,以为自己会坦然面对,但是现在我确定自己想错了。我真的只想活着,你懂吗?”我的话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一股脑地说了很多。

夏洛好奇地望着我:“但是你还活着,没有死。”

“就快死了,”我解释道,“我得癌症了。”突然一股解脱的爽快涌上心间,我把这个最坏的消息分享给了面前的陌生人。

“晕。”他说,接着低声吹了个口哨说,“太糟了。”

“是啊。而且不是害死我母亲的卵巢癌,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癌症,对我这个年龄的女性极为致命。我才二十九岁。”我饶有心机地加了一句。发现自己的惊恐发作确实已经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