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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兰德慢慢翻转身体,艰难地撑开眼皮适应光线,觉得脑袋抽痛不已。这痛楚十分强烈。他抬起上身坐直,努力让意志清醒过来。时间比他想的晚多了,太阳已经爬过上方的岩顶,照到了他们露营的地方。

真是怪了,艾拉竟然还没过来叫他醒来。通常情况下,他们每天早晨都是拂晓就出发,随便吃点前一天剩下的玉米饼或者硬牛肉干作为早餐。

他觉得冷,而且很疼。

一截松垮的布料从他的脸上掉落下来,微甜的气味令他感到十分反胃。他捡起来,闻了闻,立即认出了这个味道。乙醚聚会在查尔斯顿的年轻人之间十分风行。这东西的味道和它完全一样,绝对没有认错。

记忆涌上心头,前一天的种种画面在他脑海里飞速掠过—布朗·崔格的木屋,突然而仓促的遁逃,艾拉腿上那支瞄准他的手枪,杰普,那个叫拉维的小伙子,还有几个他们的男人,被铁链锁住的女孩,她那双奇妙的蓝眼睛,祖父的十字架,双方的争辩,以及他们趁着月光从那个地方逃离的画面……

艾拉带着乙醚原本是为了做买卖,就像其他许多商人一样。

兰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脚底下趄趄趔趔,看向他们昨晚露营的地方。骡车停靠的地方已经空了。

“不!”他的声音从喉头发出,满怀着怒火。他气急败坏,狠狠踢向睡觉用的草垫,把它踢得飞了起来,大吼道:“你、你这个老浑蛋!”

他这才想起那个女孩,不安的感觉在他体内翻涌。他晃晃悠悠地转过身,发现她的位置已是空空如也,她的手织毛毯不见踪影,他盖在她身上的那条也消失不见。唯有留在松枝堆上的压印能够证明她曾经存在。他扫了一眼周围的树林,在不远处的巨石上发现了她的身影,她把裙摆塞了起来,方便她行动,两条瘦小的腿像猫似的紧紧盘起。

她一动不动,只是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眼睛在橄榄色皮肤的衬托下仿佛正在发光。脸颊肿胀的部分已经有所消退,所以她此时正睁着两只眼睛仔细审视着他。

见到她以后,他的第一个念头只有愤怒。她闯进他的人生还不到一天时间,便让他整个世界轰然崩塌,留下一片废墟残渣。眼下,他身处这陌生而危险的茫茫山野,没有坐骑,独自一人,没准还有人已在后面追踪。

“这无耻的老浑球竟然就这么跑了!”兰德头晕眼花,乙醚的效果还没散去,绊到毛毯又再次摔倒在地。他手脚并用地向前爬去,费了好大劲才来到山脊处。但凡他还能看到一点骡车的影子,他都会跨越荒野一路追赶上去,“你这个人面兽心、满嘴脏话的老……要是落到我手里,我一定掐断你那没用的脖子,把你的耳朵揪下来拿去喂畜生。我要……”

萨拉听不清后面的内容,他低沉的怒吼在山谷间回荡开来,把藏在栖居地过冬的鸟儿都惊飞了。他踉踉跄跄地往山上走时,她既没有跟上去,也没有独自离开。她说不出先前为什么没有跑掉,在她醒过来看见骡夫准备悄悄溜走的时候。

她起初并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骡夫大清早地一个人到处走来走去。她透过毛毯的豁口偷偷观察,看见他用一个棕瓶里的东西把那块破布打湿,将布放到兰德脸上,并在他的铺盖上也洒了一些,然后才将瓶子重新塞好。

老骡夫突然看向她这边,“待在那儿别动,丫头,最好一动也别动。要是胆敢给我惹麻烦,我就让你成为一具死尸,永远留在这里。”

她并没有慌张,静静等待时机。她已经趁他们两人睡觉时,拿到了她所需要的所有东西,并且都藏进了灌木丛里。她只是在等待清晨的第一缕曙光,她对自己说。她本来无意再睡上一觉,可睡意翻涌而来,使她再次沉入梦乡。现在,骡夫反而抢到了她前头,还准备把东西全拿走。他甚至连马鞍也扔到了骡车上,还把马给拴了上去。唯一没被他带走的东西,就只有兰德睡觉时搁在身边的鞍马袋了。那个已经被萨拉藏起来了。

很快,骡子拉着骡车咯噔咯噔地翻过山坡冲下山谷,马儿被缰绳拽着只得一路往前。她这下可以走了。然而,不知为什么她并没有就这么跑掉,留下一无所知的兰德独自躺在野地里。相反,她一直等待着,并用那把她偷过来插在裙子侧口袋里的手枪守护着他。

“走吧,现在他已经完全清醒。”脑子里开始响起喃喃低语,“快跑。”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当她看到他停在山脊处,抬起一只脚,猛地踩在地上,然后手舞足蹈地单脚转了个圈的模样,竟有一抹笑意爬上了她的嘴角。

此刻的他与其说是一个成年男子,倒更像一个没长大的男孩。她从没见过,一个那么强势的人竟做出如此傻气的行为。她也从未见过一个到山里传教的牧师竟会对山林、对人与自然之间的力量悬殊如此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