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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惊醒,猛地深吸一口气,眨眨眼睛,恍惚认出了手工凿制的木屋房椽,这才记起自己如今身在何处,又是为何而来。

我已有好些年没被这个窒息噩梦所折磨了。然而此时,梦中的场景仍然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仿佛影院灯光打开之后仍在继续播放的电影。

梦里面,我们姐弟六人,站在镜面湖岸边依次排开。空气中弥漫着松树、刺槐花、野生金缕梅和烧木柴的味道。玛拉·黛安、科拉尔·瑞贝卡、埃维·克里丝汀还有我,都把裙摆拢起来,在两腿之间打个结,塞进了腰间,若是放在平时在家,我们是绝不敢这样做的。乔伊也把裤腿卷得高高的,还有莉莉·克拉瑞特,在她出生之前,有两个宝宝先后因为早产死去而被埋到了果园里,她穿着爸爸的一件旧T恤,这长度对她而言就相当于一条裙子。

我们正在那里学习如何游泳,然而,即便是在梦里,我仍然十分清楚,那个场景只是我想象的产物,并不是真正的记忆。我很早便知道怎么游泳。在蜂蜜溪的下游,有许多僻静而清澈的小水塘,以及经瀑布长年冲刷而形成的大水池。玛拉·黛安和我自从长大一些,能趁妈妈和弟弟妹妹睡觉时从家里偷溜出来之后,便时常跑去那些地方玩耍。

然而我梦里出现的,却是镜面湖,而不是蜂蜜溪那一带的某个水塘。镜面湖那清凉而宽广的湖面清澈而又平静,好似一面坚硬无瑕的镜子,倒映出天空的影象,一只鹰隼正在空中盘旋。

镜面谷就在湖的对面,远远的,禁止靠近。然而我早已打定主意,要直接游到湖对面去,看看我在书中读到过的那个地方。那里有一扇神奇的时空门,可以带你远离纷杂的现实世界,投入守护者温暖的怀抱。纳撒尼尔,他是守护者,也是时空过客,和我见过的任何男人都不一样。他对凡人安娜的爱,那种温和、惊心动魄以致无可救药的情感,是我内心深处一直所向往的。

“爸爸肯定会打你的。”玛拉·黛安拉长腔调,她说得有点结巴,整句话听起来就像是缓慢而又黏稠的糖浆,“你肯定会被狠狠地揍一顿的,‘犯罪的是属魔鬼,因为魔鬼从起初就犯罪’  。”

“这不过就是水而已啊。”我踏进湖里,清凉的水面在我双脚周围泛起波纹。

“你想要自找麻烦,我才懒得管你,”玛拉·黛安冲我大声吼道,“你这个有罪的人!”

我越游越远,直到妹妹的声音再也追不上我。爸爸也追不上我。没有人能够追上我。我转身仰卧在水面,目光望向无垠的天空,看到上空盘旋的鹰隼,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自在。我终于自由了。

这时候,突然有股力量将我往下拉扯,使劲往水底下拖去。我能看见天空,却不能自在呼吸;我拼命呼叫,却喊不出声音;我伸出手挣扎,却够不到什么牢靠的东西。

我呆呆地盯着头顶的木椽,等待心跳慢慢恢复平静。意识在过去与现在之间来回穿梭,整理着各种记忆的碎片。

我从十三岁开始,便开始负责洗衣服、看管小孩和帮忙上菜。那时候,我们已经从路边的小拖车房子搬出来,住进了祖父母家里,方便莫茂·莲娜帮手照看我们。母亲消失没几个月后,祖父便去了天堂,祖母房子里的空间是足够的,只是她的心里总也容不下我们。在她看来,身为妈妈的孩子,我们也是不洁的,是些无用的累赘。

梦里,我的兄弟姐妹总会和我一同出现,玛拉·黛安则总会因为我的叛逆举动而大声责骂。而我总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我会选择离开他们,将他们五个全都抛在身后。而每当我刚刚尝到一点自由的甜头时,便会有股力量抓住我,将我往下拉。接着我从空中跌落,或是沉入水里,又或者埋进地底,眼看着泥土如同电影场景中的流沙一般封住我的头顶,虽然这种场面我只在学校里偶尔看到过,我们家里是没有电视的。

每一次梦境最终都会以某种可怕、痛苦而且确凿的死亡告终。正如他们平常警告我们,如果胆敢背离莱恩山丘的生活方式,必将遭受到的那种后果。

我苦恼的是,自己竟然又做了这个梦,而且,直到现在,我依然会被这个噩梦吓到惊醒。

我抛开被子,站起身来,借着朦胧的晨光,四处查看这间木屋。这房子空间并不大。肯定是过去什么时候专门建来给钓鱼的人临时居住的。屋里顶多不超过三十平方英尺。屋顶尖尖的,顶头有个睡觉用的小阁楼,只能踩着松木楼梯爬上去。

昨晚抵达这里之后,我在泥泞车道尽头的信箱里找到了大门钥匙,直接倒在楼下的折叠沙发上,甚至没有费心将它拉开,就这么睡着了。我有点担心拉开以后垫子底下的卫生状况。这沙发相当古老,是早期美式风格的金棕色方格印花,看样子好像招待过许多过来钓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