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与钢的森林(第45/54页)
反观纯律,优先考虑的是声音的音质,把每个音程的频率调整为倍数关系,当多个音重叠时,频率越接近倍数关系,音质就越美。因此,使用纯律进行调音的钢琴,和弦特别动听。但是,因为每个音之间的间距各不相同,不适宜变调演奏,这是纯律最大的弱点。
弦乐器和管乐器在演奏时,演奏者可以自行改变音高。例如在小调的“domiso”中,“mi”降半音时,如果把“mi”作升调处理,将会形成非常完美的和弦。但是,演奏者需要充分把握这个“mi”是什么调性、哪个和音,以及第几个音,甚至还必须具备能够用乐器加以区分的技术。理论上听起来容易,但我也知道,实际演奏并非那么轻松。
钢琴无法做到这一点。每个琴键的音高都已经固定了,演奏者无法自行改变音程。钢琴家只能以调音师设定的音律进行演奏。即便发觉音色不对劲,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弹。
我一直想要尝试使用纯律进行调音,同时又担心自己没有这个能耐。但是,抛开“绝对”和“正确”,不管“有用”或“无用”,把这些概念抛诸脑后,我似乎并不缺乏能力和耐心。现在,只要与调音有关,我都愿意尝试。
从平均律到纯律,我花了将近一个小时调完音。我试着弹了一下,因为不会弹琴,只能单纯确认和弦。“do、mi、so”、“so、si、re”、“fa、la、do”。下班前还得将这架钢琴恢复成平均律,这动听的和弦不免令我感到遗憾。
“咦,”板鸟先生从门缝里探出脑袋,“是你啊,外村。”
他走了进来,露出诧异的模样:“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如何回答,也不清楚板鸟先生指什么。
“一下子进步这么多。”
“什么进步?”
“你的调音啊,”他不慌不忙地说,很认真的样子,“音色很纯净。”
要是果真如此,那的确值得高兴。可我很清楚,我并没有进步。只是音律改变了,使用了纯律。至于音色,我并没有主动调整过。
“很不错。”板鸟先生微笑着点头。
“谢谢。”
他笑着走出展示厅。真的吗?我真的进步了吗?我擦拭过琴键后,盖上了琴盖。
我想起曾经和柳老师讨论过的,关于餐厅的那个比喻。因为不知道食客的口味,所以店家会绞尽脑汁,费尽心机,让每个客人吃第一口便为之震撼。如果事先知道食客的喜好,就能对口味进行适当的调整。调音也是如此。事先知道演奏者的特点,就能打造出最适合的音色,给对方最想要的音色。
一只喜鹊飞了过去,停在一片鱼鳞云杉的森林里。我刚才的调音,是以和音为对象的。目的是有朝一日,能帮立志当钢琴家的和音调音。
开始独当一面后,跟不少客人已经不是初次打交道了。
只要是我去过的人家,我都有印象。不仅是房子和委托人,更重要的是钢琴。打开黑色的琴盖,我一下子就能认出来,此前调音时我留下的痕迹还在那里,就像照镜子一样。当时的想法、做法、步骤一一浮现。原来印象会如此深刻。
我不是一个擅长社交的人,也不太容易和别人亲近,但每一架钢琴我都觉得分外亲切,甚至想跟它们打招呼,说声好久不见。因为每一架钢琴里,都留下了我的痕迹。
如果去年的相处不算融洽,那么今年,我和钢琴之间会多出几分默契。委托人也是如此,去年一直在旁边寸步不离的客人,今年放心地任由我独自发挥。
“多亏了你,我越来越宝贝这架钢琴了。”今天去委托人家时,某个上了年纪的女士对我说,“你做事很小心,看到你对这架钢琴轻手轻脚的,我很开心。”
“哪儿的话,您过奖了,谢谢您。”
虽然对方并没有表扬我的调音水平,我仍然感到受之有愧。
我把工具箱放在白色小轿车的后座上,心情格外舒畅。去年我在钢琴中留下的痕迹,今年我会再度确认,并努力让它变得更好。明年的我,想必又能比今年更进一步。目前,我希望广大客户能够包容我的不足,好让我不断提升技艺,直到将每一架钢琴都悉心呵护到最完美的状态。
我回到办公室,柳老师正巧要出门。
“怎么啦,你心情很好嘛。”柳老师看起来心情也很不错。
“我觉得自己运气很好,客人都很包容我。”
“只是客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