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与钢的森林(第32/54页)

调音师的目标是什么?

“而且,钢琴并不仅仅是为演奏者服务的,”柳老师说,“同时也是为听众存在的。钢琴是为所有爱音乐的人服务的。”

办公室鸦雀无声。

秋野老师擦拭完镜片,抬头说:“小柳,你肯定觉得刚才那句话也很酷吧?”

秋野忍不住笑了出来,另一边的北川也用手捂住了嘴。

“哈哈,被你发现了……”柳老师挠挠头。

原本以为谈话就此打住,没想到秋野老师却不依不饶:“我想,每个调音师恐怕都有同样的心愿,希望为一流的钢琴家服务。然而实际上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如愿以偿。极少数的幸运儿……”

幸运。秋野老师用了这个词。也许还有更贴切的表述方式。

秋野老师桌上的电话响了,这段谈话戛然而止。

这么说,我肯定不算幸运儿。

我是听着这些声音长大的:森林里,成熟的核桃从树上掉下来的声响;树叶相互摩擦的声响;树枝上的积雪融化时的声响。

与从小和钢琴为伴,听着琴声和美妙的音乐长大的人相比,我对声音的感知远远不算敏锐,耳朵不够灵。

更令我介怀的是,秋野老师说,每个调音师都希望为一流的钢琴家服务,我却绝对不敢有此奢望。

这天傍晚时分。

“我的预约取消了。”柳老师挂掉北川转接过来的电话,走到我身边皱眉道。

预约取消是常有的事,很少看到柳老师这么大反应。“怎么啦?”没等他回答,我就猜到了,“是佐仓家吗?”

就是由仁与和音她们家。

“没错,双胞胎她们家。”

“是不是正好有考试?”

“说是弹不了琴了。”

我赶忙追问:“不能弹琴?你说谁啊?”

“不知道,没细说,我也不方便问。”

是由仁,还是和音?她们中的一个,无法继续弹琴?

“佐仓太太的原话是,现在女儿不能弹琴了,调音的事情下次再说。”

是哪个女儿呢?我简直不敢想,那对姐妹中,居然有一个无法继续弹钢琴。此时,我的耳边响起了钢琴的旋律。虽然不愿去想,这段旋律却分明表达出,我希望谁继续弹琴。

是和音。我喜欢听和音弹钢琴。我希望和音能一直弹下去。所以,无法继续弹琴的,只能是由仁。

办公室里的温度仿佛骤然降低。我用力地摇摇头,试图赶走这种想法。祈祷和音能继续弹琴,就是对由仁的某种诅咒。

为自己喜爱的音色,祈求厄运降临在别人头上……当你希望钢琴比赛中某个人胜出,就等于希望其他人落败。我们不会为此内疚,愿望仅仅只是愿望。心愿不一定会实现。无论我是否存在,树叶都会落下。有人笑,就一定有人哭。

我祈愿和音能继续弹琴。此刻,我一边祈祷,一边尽量不去想由仁那张开朗的笑脸。

次日,我被安排为一位新客户上门调音。这恰好让我暂时不去想双胞胎姐妹的事。

电话沟通时,委托人告诉北川,说那是一架很有年头的立式钢琴,还能弹,但不确定最后一次调音是在什么时候。

“外村,你来负责行吗?”北川问。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我希望自己能够负责更多的客户,经手的钢琴越多越好。我不仅缺乏经验,我负责的客户也是全公司最少的。

“委托人可能不太好应付哦。”

比起棘手的钢琴,我宁愿委托人不好应付。委托人的问题,并不一定与乐器相关。反过来,乐器有问题,那么委托人肯定也有问题。

如果一架钢琴得不到珍视,想要让它恢复原本美妙的音色往往难上加难。有的时候它们甚至已经报废了,无法发挥乐器应有的功能。在被告知需要大规模的修理时,有的委托人会一口拒绝。每到这样的时候,我的心里都会莫名失落。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听声音,是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北川笑道。

既然她说不用太担心,应该不会有问题。我便没有细问,到底北川觉得哪里不好应付。

我将地址输进导航系统,启动车子。这一带是一大片随处可见的四方形褐色砖砌平房,委托人的家位于整排房子的一角,采光不太好。

平房外没有挂姓名标牌,我按了门铃,一位看起来与我年纪相仿的男性委托人出来应门。

“你好,初次见面,我是调音师外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