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课(第3/4页)
“等一下,”爱迪说,眯缝起眼睛。“窗外?”
鲁比点点头。“半夜里,你父亲醒了过来。他从床上站起来,蹒跚地穿过房间,然后,用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把窗户拉了起来。他用他那微弱的声音呼唤着你母亲的名字,你的名字,你哥哥乔的名字。他还呼唤着米基。一时间,他好像有满腹衷情要倾诉,所有的悔恨和内疚。也许,他感到了死亡之光的降临。也许,他只知道你们都在外面的什么地方,在窗户下面的街道里。他趴在窗沿上。夜很冷。以他这种状态,他根本受不住这寒风和湿气。天亮之前,他就死掉了。
“护士们发现了他,把他拖回到床上。她们害怕丢掉工作,所以,对此事只字不提。她们只是说,他在梦里去世了。”
爱迪倒退几步,震惊不已。他想象着那最后的一幕。他的父亲,那个坚强不屈的硬汉子,正想从窗子里爬出去。他要去哪里?他在想什么?生与死,当得不到解释的时候,哪一个更糟糕呢?
“这一切你是怎么知道的?”爱迪问鲁比。
她叹了口气。“你父亲没钱住医院单间,隔帘另一边的那个男人也一样。”
她顿了一下。
“埃米尔。我的丈夫。”
爱迪抬起眼睛。他把头向后移了移,好像刚刚解开了一个谜。
“那么说,你看到了我父亲。”
“是的。”
“和我母亲。”
“我听到了她在那些孤独的夜晚里发出的低吟。我们从来没讲过话。但是,你父亲去世之后,我打听了你家里的情况。当我听说他在什么地方工作时,我心里感到一阵刺痛,好像我自己失去了一个亲人。那个载着我的名字的码头。我感到了它那被诅咒的阴影,我再一次希望它从来没有建造过。
“那个愿望一直跟随我到了天堂,即使在我等你的时候。”
爱迪茫然若失。
“那个餐车式饭店?”她说道。她用手指了指山中的那一点灯光。“它在那儿,是因为我想回到我年轻的岁月里,回到那简单却踏实的生活里。我想让所有在‘红宝石码头’受到伤害的人们——每一个事故、每一场火、每一次殴斗、失足和跌落——都安然无恙。我想让他们所有的人,就像我为我的埃米尔所期望的那样,被安顿在一个欢迎他们的地方,远离大海,过着温饱的生活。”
鲁比站起身来,爱迪也跟着站起来。他一直在想他父亲的死。
“我恨他,”他喃喃道。
老妇人点点头。
“我小的时候,他对我很残酷。等我长大了一点,他更坏。”
鲁比向他走过来。“爱德华,”她轻声说。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我教你一个道理。愤怒是一种毒药。它从内部噬咬着你。我们以为,我们可以把仇恨当作一种武器,来攻击伤害过我们的人。但是,仇恨是一个弯弯的刀刃。我们去伤害别人,实际上却伤害了自己。
“宽恕,爱德华。宽恕。你记得你刚到天堂时感到的那份轻松吗?”
爱迪记得。我的疼痛到哪里去了?
“那是因为没有人生来就带着愤怒的。当我们死了,灵魂便从愤怒中解脱出来。但是,现在,在这里,为了向前走,你必须明白你过去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感觉,而现在为什么不再需要那样的感觉了。”
她触一下他的手。
“你需要宽恕你的父亲。”
爱迪想起了他父亲葬礼后的那些年。他怎样一事无成,怎样无处可去。长期以来,他一直幻想着一种生活——一种“可能已经实现了的”生活——一种如果不是因为父亲的死以及继而母亲的病倒,便可能已经成为了现实的生活。多年以来,他都在美化这种想象中的生活,把所有的损失都归咎在他父亲身上:失去的自由、失去的事业、失去的希望。他从来没能超越他父亲留下的那份肮脏累人的工作。
“他死的时候,”爱迪说,“他将我的一部分也带走了。从那以后,我便无法脱身了。”
鲁比摇摇头。“你父亲并不是你没有离开码头的原因。”
爱迪抬起头。“那是因为什么?”
她理了理裙子,扶了扶眼镜。她起步要离开了。“你还要见两个人呢,”她说道。
爱迪刚想说“等等”,但一股冷风差点把他的声音从喉咙里掀走。然后,一切变成了黑色。
鲁比不见了。他又回到了山顶上,在餐车式饭店的外面,站在雪地里。
他独自在寂静中伫立良久,直到他意识到老妇人已经一去不返。他转身朝门,将它慢慢地拉开。他听到了银餐具碰撞的声音和摞盘子的声音。他闻到了新煮出来的食物的味道——面包、肉和酱汁。那些在码头上遭到了噩运的人们的灵魂都聚集在这里,聚精会神地吃着、喝着、相互攀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