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迪在天堂里遇见的第三个人(第7/9页)

爱迪皱起眉头。“我不明白。我们见过……面吗?你到码头上来过吗?”

“没有,”她说道。“我再也不想见到那个码头。我的孩子们去过那里,他们的孩子们去过那里,他们的孩子们的孩子们也去过那里。但是,我不会去。我理想中的天堂离大海越远越好,在那个繁忙的餐车式饭店里,过我简单的生活,让埃米尔追我。”

爱迪摸摸太阳穴。他呼气时哈出一团雾。

“那么,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说。“我的意思是,你的故事,那场大火,都发生在我出生之前。”

“在你出生之前发生的事情仍然会影响到你,”她说道。“在你之前的人们也会影响到你。

“我们到过的许多地方,如果不是因为那些先于我们而来的人,可能压根儿就不存在。我们工作的地方,我们在那里花了那么多时间——我们时常以为它们是因为我们的到来才开始存在的。其实不然。”

她轻轻地叩着手指。“如果不是因为埃米尔,我就没有了丈夫。如果不是因为我们的婚姻,就没有了码头。如果不是因为码头,你就不会在那里工作了。”

爱迪搔搔脑袋。“这么说,你是来告诉我关于工作的事?”

“不是,亲爱的,”鲁比说道,声音变得柔和起来。“我是来告诉你,你的父亲为什么死的。”

电话是爱迪的母亲打来的。那天下午,在海滨走道的东头靠近“小火箭”的地方,他的父亲倒下去了。他高烧不退。

“爱迪,我很害怕,”他母亲说道,声音颤抖着。她告诉他,那个星期头几天的一个晚上,他父亲在天快亮的时候浑身湿透地回到家里。他衣服上都是沙子,还丢了一只鞋。她说他浑身是海水的味道。爱迪打赌还有酒精的味道。

“他咳嗽着,”他母亲解释说。“后来越咳越厉害了。我们应该马上叫医生就好了……”她的声音变得恍惚起来。虽然病成那个样子,她说,他那天还是去上了班,同往常一样,带着工具腰带和圆头锤子——但是,那天晚上,他拒绝吃东西,躺在床上猛劲地咳嗽、哮喘,汗水把他的汗衫都湿透了。第二天更糟。今天下午,他瘫倒了。

“医生说是肺炎。噢,我早该做点什么。我早该做点什么……”

“你应该干什么?”爱迪问道。他恼火她把这些都怪罪在她自己身上。是他那酒鬼父亲自己的错。

爱迪听到母亲在电话里哭泣起来。

爱迪的父亲过去常说,他在海边生活了那么多年,连呼吸都有海水味。现在,他被困在医院的病床上,远离大海,他的身体像一条在沙滩上搁浅的鱼一样开始萎缩。并发症出现了。他胸部充血。他的病情从尚好转为稳定,从稳定转为严重。朋友们先是说“他明天就能回家了”,现在改口为“他过一周就能回家了”。在他父亲没法上班的那段时间里,爱迪白天开完出租车,晚上就到码头上帮忙,润滑游乐车轨道,检查刹车片,测试控制杆,甚至在车间里修理损坏的游乐车零件。

他实际上是在帮他父亲保住他的工作。公园业主们承认了他的努力,付给他相当于他父亲一半的工资。爱迪把钱交给母亲,母亲每天去医院,大多数晚上睡在那里。爱迪和玛格丽特帮她打扫房间和购买食物。

爱迪十几岁那会儿,一旦他抱怨或者显露出对码头厌烦的情绪,他父亲就会没好气地抢白他一句:“怎么?这对你来说还不够好吗?”后来,当他建议爱迪中学毕业后在码头上找份工作时,爱迪差不多笑出声来,他父亲于是又说:“怎么?这对你来说还不够好吗?”在去打仗之前,爱迪讲到想跟玛格丽特结婚并且成为一个工程师,他的父亲又说:“怎么?这对你来说还不够好吗?”

尽管如此,眼下,他还是在这里,在码头上,做他父亲的活计。

一天晚上,在母亲的催促下,爱迪终于来到医院。他慢慢地走进病房。多年来拒绝跟他讲话的父亲,这会儿连试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用一双沉重的眼睛望着他的儿子。爱迪想了半天,可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只好做了一件他能想到的事:他举起他的两只手,让父亲看他的沾满油腻的指甲。

“别大惊小怪的,孩子,”其他的维修工人们跟爱迪说。“你的老家伙会挺过来。他是我们见过的最硬的一条汉子。”

父母们很少会对他们的孩子放手,所以,孩子就对他们的父母放手。他们向前走。他们向远处走。那些曾经让他们感到自身价值的东西——母亲的赞同,父亲的点头——都已经被他们自己取得的成绩所替代。直到很久以后,当他们的皮肤变得松垂了,心脏变得衰弱了,他们才会明白;他们的故事和他们所有的成就,都是基于父母的经历建立起来的,就像生命之河里的石头,层层叠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