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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吧,等天气暖和了,把你妈妈也叫上,我们一起去。不过今天就回去吧,还得喝点儿辟邪酒什么的。现在我们先回东京,我得先把车放回去,才能去喝辟邪酒呀。我们就用日本酒干杯吧,也吃点儿饭。干脆奢侈一回,吃高档的。”

“那我们各付各的。”

“那要是让‘芋头儿’知道了,也会揍我的。”山崎先生笑了。

“反正只要我们在一起就会被他揍的话,不如索性不管那么多了。”我说着也笑了。能让自己这样撒撒娇,也觉得很满足了。

当然,我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开朗。

因为这是父亲死去的地方,无论看上多少次,这里的人迹罕至、寂寞荒凉也会给人一种萧瑟肃杀的感觉。和父亲一起死去的那个女人对我们来说依然是个谜。至于父亲,他内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们也依然不知道。可是,人生不就是这样的吗。天空依然那么纯净,空气依然那么清新,我还要一天天地走下去,母亲也还要好好活下去。每个人都不可能真真切切彻彻底底地把自己的感情弄得一清二楚,所以很多事其实没有必要非得找到答案,很多东西已经和那天一样,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每个人只要来到这种令人悲伤的地方,心情难免忧伤。相反,如果和谈得来的好朋友一起去吃顿美食,肯定会开心起来。人生不过就是如此而已。至于父亲的真实感情究竟怎样,我已经不想再去追究了。我只知道我是那么爱他,他的身上有那么多地方值得我爱。明白这些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至于其他,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含糊暧昧、心绪不快、唠叨磨叽、抑郁寡欢,每个人有着每个人不尽完美的地方,但这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算了算了,无所谓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难道不是吗?喏,我还活着,而且跟自己可能真正爱着的人在一起。

在薄暮笼罩的树林里,当这种想法在某种意义上真实地让我捕捉到的时候,我终于能够理解母亲跑到我的住处要和我同住的心情了,我终于能够发自内心地接受她了—不是作为自己的母亲,而是作为一个普通的人。

我觉得自己忽然间好像全都开窍了。就像是一片空旷的沃土在阳光的照耀下蓬蓬松松地翻卷起来,那里面容纳着类似答案一样的东西。

祭拜仪式做完后,突然觉得肚子很饿。于是,我们俩像朋友一样商量起来:做完祭拜的仪式后还是应该喝杯日本酒喽,可是晚饭去吃什么呢?上了车,带着平静明快的心情,我们开上了高速公路。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向他告白了的缘故,好像我们之间解开了一个结,我发现两个人的心情都变得更加轻松愉快起来。在车里,我们聊了很多,他好像从内心里能够接受我了。

也许是山崎先生的经验太丰富了,从而让我产生了这样的错觉吧,可我真的觉得如果我们两个能在一起肯定特别开心、特别般配吧。我发现山崎先生或许是受了爱好美食的夫人影响,即使是在选择小吃方面也绝不将就凑合。山崎先生说他家附近有一家店,荞麦面做得特别好,于是我们东聊西聊半天后,决定去那里吃晚饭。我们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莫名的兴奋,好像早把去过死亡现场的事忘在了脑后,又仿佛早就商量好了似的:要想从过去的阴影中挣脱出来,就得用这样决绝的方式挣脱!

一路上,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用一种说笑的口气聊着关于父亲的往事,关于母亲性格的改变,以及山崎先生的离婚。车里充满一种安详明快的气氛。

只是当车载收音机播放出第一次去新谷君家那天在出租车里听过的音乐时,我有一种想要流泪的感觉。

很开心,真的,和新谷君在一起时真的很开心。我多么希望那种错觉一直延续下去啊。

可又觉得我们不能再见面了。既然我已经明白和谁在一起会觉得幸福—即便这是由于过去的局限,使我在相对狭小的范围里产生的一厢情愿。但既然心里清楚了,就觉得不能再和他见面了。

也许有一天能够成为朋友,那主要还得看新谷君怎么想。不过,那肯定也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吧。一想到今后再也不能在下班后跟他一起去喝酒了,心中禁不住有些伤感。无法开花结果的东西自有它无可比拟的美好。

和那天听时的感觉不同,今天的音乐似乎格外能打动我的心。歌手用透明而柔弱的声音低喃着:再来最后一次吧。

我从来没为过去的事后悔,也从不后悔和他上过床。但是我必须走入新的生活。再见了“雷利昂—新谷君时代”!就像细沙不断从手中流逝一样,当你意识到的时候,一个时期已经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