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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料理店里有很多携家带口的客人,经营者也是一家子。在厨房干活的是婆婆和媳妇,公公和儿子负责在外面餐厅里待客,他们声音洪亮却态度和蔼地相互确认着客人们点的菜。整个料理店就像是一个大家庭一样,在夜路上散发出温暖的光。

置身于这样的氛围,我暂时忘掉了过去的不幸。

我怔怔地想:身边有个准恋人,和母亲的感情很融洽,工作也上了一个台阶,也许我现在的状态已经算是相当幸福了。在烤肉的香味中,在人们普普通通的谈话声中,还有这可以让人一时忘掉日常烦恼的时间所特有的开放感中,这种感觉更是一点一点地涌了上来。

“来份烤羊肉吧,这里的羊肉比一般店里的好吃多了。”新谷君率真地说。

“我觉得我肯定能烤好,因为我每天都特别仔细地观察着美千代是怎么烤肉的。”我笑着说。

我们要了份上好的羊肉,一起等着服务员端上来,然后一起认真地烤着、开心地吃着。

在这个过程中,我的精神也充分享受着这满含幸福的氛围,品味着这久违了的快乐的感觉,心里充满感激。谢谢,新谷君,谢谢你找到我,尽管之前我一直是“谁也不去注意,就让自己静静地”过着自己的日子来着。

母亲也慢慢发生着改变。

自从她做了那个接触人的工作以后,我感觉她好像整个人都突然变得精神了。有一天晚上,我看到母亲竟然在做面膜,这可是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做的。而且还是她过去常用的娇兰保湿面膜,价格相当贵。

“哇,不错嘛,妈妈。看到您敷着面膜的脸,真让人觉得既熟悉又怀念。刚买的吗?”我刚一问,她马上就否定说:“哪儿呀,这是我回目黑拿过来的,想起来好像快要过期了,所以赶快跑回去拿了过来。”

我想,是啊,母亲现在为个面膜也可以跑回那个家里去了。

“终于觉得沉静了下来。在这种生活中,也终于开始意识到要保养自己的皮肤了。虽然心态还像学生一样,皮肤的状态却已经是中年人的了。”母亲笑着说。

“这是好事啊!”我说。

“昨天花大钱去做了个美容护肤。就在这条街上,那家叫Tomod’s的药妆店三层。是那种类似贵夫人们常去的高级店。”

“太棒了。妈妈你又像过去一样了。”

“我在那儿做了一个用机器把脸神奇变小的按摩。你看看我的脸是不是变小了?”母亲有些得意地问。

“让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觉得下巴那个地方变得有些紧致了呢。”我说。母亲的脸的确不再像以前那样给人一种松垂的感觉了。

“是吧?”母亲笑了。

“虽然应该节省着过日子,但至少半年也得去那种地方做一次美容护肤才行吧。”

“那有什么呀,再说了,妈妈不是也在打工吗?肯定没问题的。”我说。

“来我们店的那些客人真的很好,忙的时候,来店的客人会主动表示愿意等。当然,因为是工作嘛,难免会遇到讨厌的客人。不过艾丽总是能够应付自如,所以我才能安心在那里工作。而且在那里打工的人都是做了很长时间的,这都是因为我们老板人好的缘故。”母亲说。

母亲没有提到父亲,我知道这并不等于她已经把那件事彻底放下了。可是,看到她在努力让自己重新站起来时那股顽强劲儿,依然让我感到震惊。我不禁觉得:自己与其每每遇到事就哭泣躲避,不如把那些时间利用起来做点儿什么,让自己振作起来。也许这就是失去了父亲和失去了丈夫之间的差别吧。

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晚上,我偶尔休息在家。母亲突然回来了,一进门就跟我说:“我想回目黑的家去取那个喷雾式美容器。”我便跟她一起回去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两个人一起回目黑的家了。

久不住人的家,显得很冷清。

先不管有没有所谓父亲的幽灵,当用钥匙打开门的一瞬,那寂静清冷的气氛顿时扑面而来,人就像是要走进噩梦一样。一踏入玄关就能闻到过去家里那熟悉的味道。脑子里浮现出这个家还有生机时的样子。所有的一切都停滞了。

母亲矫捷地脱了鞋,进屋去开窗开灯。

我走进那间过去属于我自己的房间,拿了几本食谱和小说,准备带走。然后又把从下北泽拿来的看完的书和夏天的衣服整理了一下,分别放进了书架和衣柜里。

就在做着这些事的时候,我依然有一种被什么东西追逐着的感觉。我一次又一次地回头看向钢琴的方向,暗自期待父亲的幽灵真的会出来,然而却没有。甚至感受不到他存在的任何迹象,整个房间显得空空荡荡的。

我禁不住自问:我真的在这里生活过很多年吗?无论是手和脚,还是眼睛,都还那么清楚地记得在这个房间里所有的触感—房间里的味道,到门把手的距离,即使是急匆匆地穿过走廊,也从不会撞到墙壁,甚至在熄灯后,摸着黑也能找得到厕所的位置。这些都带着一层奇妙而浓重的阴影,令人怀念得甚至胃都在抽搐。然而,这个地方却再也不属于自己了。回忆被一层层涂抹上了硬壳,令我痛苦得无法呼吸到眼前的空气。不管看到什么,那里都会立刻覆盖上成千上百张回忆的影像胶片,那些影像浓密地重叠在一起,变得模糊不清。简直要命!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待在棺材里一样。我终于彻底明白了为什么母亲一个人在这里的生活变得那么痛苦不堪,从而不得不跑到我那里去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