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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后,母亲大概每天都会到我工作的料理店来吃午饭了吧?这样的生活过去我连想都没想过。我暗自决定什么也不做改变,就这样吧,既不用特意去给母亲买毛巾,也不用买牙刷杯子,就让她体验一下这种借宿生活的感觉吧。

就像她平时偶尔来这里住一宿一样,我给她拿出来客用的被褥铺好。今晚,对于母亲来说,这个又薄又硬的褥子,比家里那个高级的席梦思要舒服多了。还好,被子是我咬咬牙买的较贵的羽绒被。

今晚,当我累得精疲力竭地回到家里时,会因为母亲在这儿而多少感到厌烦吧?这是肯定的啦,那就让我也在自己厌烦的时候自由自在地厌烦吧。

“对了,我在家里时,总会看到你爸爸的幽灵。”母亲突然淡淡地说道,给人的感觉特别空灵迷茫。

“不可能!”我说。

“真的!天快亮的时候,我睁开眼睛,有时看到他像平常那样睡在床的另一边,有时看到他坐在沙发上。”母亲淡淡地继续说着。

“妈妈。是不是您过于悲伤了,所以才出现了幻觉?”我说,“妈妈不是从来都不相信这些东西的嘛。记得当年我在电视上看学校怪谈这样的节目,吓得不行时,您总是说我像个傻瓜一样,不是从来都不理会我的吗?”

“可并不能因为那是我说的,就证明肯定没有啊。本来我也是不信的,可是……慢慢地我真的快要发疯了,没办法才来你这里的啊。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地愿意跑到女儿租的这廉价简陋的房子来借住的。”母亲轻描淡写地说。

“哎,我们喝点儿茶好吗?芳芳,给我倒杯茶来好吗?”

“想喝什么茶?”我问。

“红茶。不知怎么,坐在这扇窗户边上喝茶,感觉就像坐在咖啡店里一样。我们买一张咖啡桌好吗?这附近不是有一家把旧家具翻新后再出售的家具店么,就在那边不远。昨天我去井之头大街散步的时候发现的,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站在那里看了好久。有个年轻人,穿着半袖衫露出胳膊上结实的肌肉,手里拿着砂纸在那儿认真地给家具研磨、上漆的样子真好,简直是太萌了!”

“哦,您说的是那个店啊。是不错,而且价格也便宜。这个房间倒是适合摆那种有点儿古董风格的家具。如果妈妈出钱买的话当然可以啊。到时候,还可以在那张桌子上吃饭,您也可以在这儿偷窥我工作时的身姿……好像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哦。我先去沏茶了。”

“萌”这个词,母亲是从哪里学来的?我一边想着一边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应着。就像初到欧美国家的外国人想努力适应当地的英语一样,显然,现在母亲也在努力适应着下北泽—这个属于年轻人的地方。

“妈妈。您从家里拿来的那包没开封的大吉岭红茶,放哪儿了?”

“哦,在冰箱里。”

“OK。”

我一边开着冰箱门,一边想:这样的相处,和原来在家里时有什么区别呀,这不是等于一点儿也没有离家独立嘛。

不过算了,现在只想现在,既来之则安之,而且今天过去不会重来。

说不定,这也是最后一次和母亲在一起生活的机会了。当然也可能不是。而且一想到有一天母亲万一也……心就揪到了一起。其实在母亲的内心里,还有着更多的苦闷和煎熬吧。如果有一天她也像父亲一样突然消失,那我又会像失去父亲一样,一瞬间便再也无法和母亲生活在一起了。

如果真像她说的那样,因为天天看到房间里的幽灵而患上精神病死掉,或者退一百步说,就算真的有父亲的幽灵,与其让她和一个幽灵在一起,倒不如让她和我这个大活人一起过更好。

坐在窗边,倚着靠枕双手抱膝的母亲,看上去是那么无助。

对于我来说,这里也是一个新的地方,如果能在这里和母亲一起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也等于人生有了一个新的开始呢。

我把沏好的茶放在一个托盘上,端到母亲面前,然后在母亲的旁边坐下来,催促母亲:“接着说吧。”

“什么?”母亲一脸不解地问。

“关于爸爸的幽灵啊。说说吧,我心里实在是惦记。”我说。

“刚才说的就是全部啊。你爸爸偶尔会像往常一样,出现在家里,于是,我会变得云里雾里的,不知到底怎么办才好。又不能和他说话,也从没有刻意地跟他对视过,只好看着他在那里转来转去。因为那感觉和过去一样—两个人互相间就像空气的存在一样,实在是太平常了,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也糊涂了。”母亲说。

她说这些话时的语调平淡得一如平常,于是我也只能像平时一样随声应和着:“哦,是吗?是这样啊。”而不再大惊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