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夜船(第15/17页)
事情就发生在这样的一个星期天。公司自然是休息的,我因要补救前一天出的差错,就一个人去公司加班。悄无声息的空旷的办公室里,就我一个人在慢慢地将数据输入到文字处理机里。就在此时,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突然袭上了我的心头。
我害怕装了两个多月的傻之后,自己真的变得傻乎乎,做事情真的变得如此慢腾腾了。虽然这也谈不上什么大的不安,但想到这一点的时候,真的有一种很真切的感觉。在看着绿色屏幕的时候,这种感觉变得越来越强烈了。我本来觉得自己是故意真才不外露,但此时却突然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恐怕根本就不适合做事务性的工作。我心想,我怎么会这样傻,但同时心里却涌起了一阵难以抗拒的冲动:想试试自己真正的才能。眼下公司里一个人也没有,心想,行,干它一下。现在想起来,那时我还有些幼稚。于是我以一种非常迅捷的速度开始输入数据。我真下定决心干的时候,两个手还真听使唤,迅捷地在键盘上快速移动,我已很久没有尝到这种快捷劲头了,心里升起了一种满足感。很快地,就将手头的改错做好了。来了劲头的我,又想把原先积压下来的一些文件做完,就哼着歌又开始打了起来。这情形就如同硬被人要求使用左手的人现在可以用右手了一样。大概心里一直积存着相当程度的应激反应吧,当我看到打印出来的漂亮的页面时,充满了喜悦。真的做起来的话,复印也很快,我完全沉浸在了工作的热情之中,甚至把别人的杂务也一起处理掉了。
两个小时左右,一切都做完了,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从办公桌边站了起来,看见空空荡荡的大房间里,他静悄悄地坐在最里边的一张办公桌旁。我吓了一跳。我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他虽不是我的顶头上司,但他所在的那个科,我也常去帮点忙,所以对我的懒散的工作作风,他是很清楚的。当时我想,真难为情。他对着我和善地笑着,好像正等着看我什么时候发现他。
“您在啊?”我打招呼说。
“……真想干的话你是能干好的吧。这样的话,我都不想对你说呢。”他说,说完,就一个劲地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
然后,我们就一起去喝茶了。就在大楼对面的一家小小的茶室。已是傍晚时分,店里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好几对情侣正在享受假日的悠闲,大家都压低了声音说着悄悄话。
“刚才的你,好像回到了你原本的状态,为什么平时工作时不是那个状态呢?”
他问道。我希望给他一个好印象,设想了各种各样的回答,但最后从嘴里蹦出来的,却只是这样一句话:“因为是打工嘛。”
“我完全能理解。”
说着,他又哧哧地笑了起来。对那低低的声音在私语中产生的洁净利落的感觉和清楚明了的手势,我不断地感到一阵阵的惊讶。以前我还从没有用心去观察过他。而且,我还注意到了他戴在左手上的戒指。但我们喝茶时并没有触及到这一话题。其实从内心来说,我对他已有妻室感到十分失望。
他的跷着二郎腿的脚在换腿的时候,有一次不小心“嘭”地碰响了桌上的咖啡杯托盘时,他惶恐得不得了,一次又一次地对我道歉说:“对不起,真对不起。”
对这种有教养的举止,我很不善于应对。我觉得这样的人不会做出真正伤人的事。确切地说,他会选择可以伤害的人下手。
倒也没什么好紧张的,但两个人几乎都没怎么说话。他长相周正,从侧面看上去,会给人一种很深刻的印象。他不时主动提起话头。我只是点头倾听,一边点着头,一边生出一种直觉,觉得这个人看来会占去我人生大段的时光。也许是因为虽是黄昏,感觉上却像是早晨一样。就宛如两个人睡眼惺忪地围坐在桌子边不讲话时的场景。那时我就这样对今后两人之间可能会发生的各种情事作了种种想象,可不知为什么,想象出来的都是冬天的场景。都是些有蒸汽的白色的房间呀,穿着大衣在行走的两个人呀,以及冬天的行道树等等。这使我感到很郁闷。
像是漫无尽头的一个星期总算过去了。最后一天回到家,脱下衣服一扔,将工资袋丢在地上,就一个人偷偷地笑了。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
“喂,我是岩永。”是他打来的,声音听起来很亲切。
“好久不见了。”
“你还在睡啊?”
“没有,我跟你说呀,刚才我见到工资袋,笑起来了。我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