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来自莎伏安艾克的温暖(第2/5页)

“她在吗?”

“在,她刚回来。”

“我能跟她谈谈吗?”

“好,您进来吧。”

“不,不,我们私下谈……”

我集中注意力听也没用,我不认得这个女人的声音。我得起身跟她出去,不让我姐姐听到。我于是站在了小时候每天都会走的路上,当时是为了去餐馆找爸爸。我面前的这位女士还没说一句话就已经让我脊背发冷。在我眼中,她有个致命的缺点:她很像那个疯女人。

“我听说您怀孕了……”她对我说。这些话使我的脑袋飞速运转。我分析着她的语调、声音、眼神、手势。几秒钟以后,我断定此人应该是个社会工作助理,她的任务就是带走我的孩子。我也更加明白了,为什么第一次去妇科医生那里,他们就说服我:作为社会健康指导机构的未成年人,把孩子送去领养才是明智之举。“把我的孩子送出去!”几星期以来,这个念头成了我最大的恐惧。我怕得打战。“是的,我觉得这能看出来。”我骄傲地鼓起了肚皮。她镇定地继续说:“您不应该想着以此来要挟一位年轻人。您明白吗?”她到底在跟我说什么,这个女人。要挟一个年轻人,我差不多明白这话的意思。但我完全不知道她想干吗,更不知道她是谁。“我不可能要挟一个年轻人。我才无所谓呢。我给他写了信,这是我的义务,我告知他情况,他没有给我回信。”我尽可能冷淡地跟她对话,我的眼睛盯着她的眼睛。我只有一个目的:不管她是谁,我要让她知道,带走我的孩子不可能。“不,您明白么……我是他的母亲……”她接着说。最后一句话让我一下软了下来。我听到的最后几个词是:“好了,我们进去吧。”

回到莫瑞斯特的公寓后,我还没有缓过神来,自己像是在泥沼中挣扎。只言片语的谈话从我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并没留下什么痕迹,就如同让皮肤打战的穿堂风,很快就被忘记了。我们三个都围坐在餐桌旁,相互之间只有几厘米的距离。我显然是这场谈论的中心,有人问我话时,我便随口应付。我仿佛是一艘配备自动航行系统的小船,正在穿越暴风雨。“好吧。”等我回过神来时,莫瑞斯特转身对我说:“挺好的,你要去南部生活了。”我渐渐看得到海岸线了。

当天晚上,我便跟这位几小时前刚刚认识的女士一起坐上了火车卧铺。我们穿越了法国,从北部到了南部,其间没有说过一句话。第二天早晨,还满眼睡意的我第一次踏上尼斯火车站外被阳光照耀着的沥青马路。那时正值五月,天气闷热。刚出火车站,我们就进了一家大商店。门上面的招牌写着“产前用品”。她挑选了两条连衣裙,递给我试穿。我进了试衣间,脱掉粉色格子连衣裙,我穿着确实有些紧了。我先穿上了她给我的第一件裙子,这是个淡紫色连衣裙,上面有黄色、红色的小花,很漂亮。我还在照着镜子,一个服务员走到我身边,问道:“我帮您装进袋子里吗?”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跟我同行的人便接话了,“不用了,她穿在身上。”氛围多奇怪啊。她替我选裙子,还替我回答。当然,这也好理解,我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都一言不发。不过,她给我买的裙子还都挺漂亮的。事实上,一切迹象都表明她在平静地对待这件事,但却又付出了很多努力。她的眼神坚定而顺从,就像是自然灾害过后要重建家园的人们的眼神。这一切在我这边都像是雾,我的思维连贯却不持续。我时常想到的只有一个问题“会发生什么?”其间,我的神经元与现实脱节,时而去看看鸟巢、乡间一角,时而去采一束想象中的花朵。二十四小时以来,我并没有真正在这里。

这种逃避现实的能力,我自儿时起便给自己培养起来了。它先是让我感觉不到挨打。之后,随着成长,我内心的花园也变得越来越丰富,成了一座巨大的花卉公园,我会躲在里面度过那些太过艰难的时刻,或者只是为了躲避烦恼。如今,它还在那儿,在我脑海中的一个角落里,却已经有个小国家这么大了,我继续饶有兴致地维护着它。去里面转一圈会让我感觉很好,我也看不到周围发生的事了。这里似乎是个儿时的映像,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模糊了。但之于我,这个想象中的公园从没有消失过。它总是如此美丽,我也总能从中找到很多乐趣。

雏菊别墅。他们这样称呼自己的房子。这栋别墅坐落在旺斯的高处,是个大房子,旁边还有一小块地和一些花儿。我们在饭点时到达,我观察着围坐在长方形餐桌边上的新家庭:父亲、母亲、三个孩子(安德烈和他的两个兄弟)。我则坐在桌角处,我在那里,却又不真在那里。我在想象和现实中游走,在一个自己有点讨厌的地方,所有的声响都让我压抑。一方面,这里的环境让我感到拘束,让我想要逃离,但我也感觉到应该专注眼皮底下发生的事。“你要弥补自己的过错。”父母对他们的儿子安德烈说。这句话,我听到了好几次。可是又是什么错?我没意识到他们说的就是我,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