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让我们给它贴个标签(第2/3页)

“怀孕期间有什么并发症吗?”

“出生的时候呢?”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的?”

“他第一次说话是什么时候?”

“走路呢?”

“有家族精神病史吗?”

她在最后一个问题上停顿了一会儿。而我痛恨谈这个,我想打发掉它并将生活继续下去,但就算是在这房间,它也依然使一切笼罩在阴影里。

孩子的自闭症和家长一方的躁狂抑郁性精神病之间,她解释道,是有关系的。现有研究还只是点到为止,但这种联系必然存在。我点头——Google早已告诉过我,不过我之前总是置之脑后。

她接着问起关于上学、托儿所、行为和日常规律的事情。这孩子时或跑来这边,试图把我们中的一个拉到那由他主宰所有游戏的角落去。这显得很怪,近乎荒谬:我们大家在讨论他的事,可他对其中的任何方面都无知无觉。比如吧,我们鼓励他玩的那些游戏,其实是旨在探究他的思维到底是如何运转的诊断性测验。但他哪里知道。

诊疗进行到中途,那两位专家互换了角色。儿科医生过去陪这孩子玩,而言语治疗师来与我和他妈妈座谈。这位又问了些问题,都是关于口水过量、声音构成和重复性用语的。我们对其中一些回答得太多——有这么个可以滔滔不绝地陈说我们至爱的那个人的机会,我们就忘乎所以了。每当与学校职工及医疗专家见面,我总发现在你说到你儿子用汤匙切香肠这类趣事的时候,他们的眼睛会开始变得呆滞。我们做父母的,就是管不住嘴。

到这时,这孩子已经受不了了。即使有玩具玩,被限定在一个房间里也还是太过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响地从角落里传来,我听见他的辅导老师在努力安抚他。他在那角落玩了太久,他开始往外移动。仿佛第一次发现房间里还有其他部分似的,他注意到我们更早前走过的那道门:一条逃脱之路。

我几乎与他同时走到门边。他差点成功逃出去,但又功亏一篑,挫败感从他脸上喷薄而出。他哀伤、气愤,仇恨的眼泪滚下脸庞,死都要离开那房间。如同一个突然没了氧气管的深海潜水者,他眼里的恐慌如假包换。一切都到了他承受的极限,他于是咬了我的手臂一口。

让专家们目睹这孩子是多么难管,我应该感到松了一口气。我,他妈妈,甚至那位可怜的辅导老师,都经常被他咬——简直成了我们几个人的家常便饭。一旦他咬完了,生命力好像就从他体内排干了,他变得温顺、听话;然后他通常就瘫作一团,渐渐入睡,维持残暴的那种力量便离他而去。这次,就让他们看看吧。

两位专家终于完成了评估的时候,我感觉仿若过了一辈子似的。他们要走开几分钟去商讨结果。这孩子已经冷静下来了。我和他在那角落玩“史酷比”的时候,他的辅导老师掏出一根烟来,对他妈妈千恩万谢,因为她把他最喜爱的一些东西作为紧急支援设备装包里带来了。跟这孩子相处就这么回事,你每个口袋都得装一些东西,比如一罐饮料、棍子面包、金刚战士,如果情形超出掌控,它们就可能会让你相对从容一点。

我朝上盯着墙上的那面镜子。他们是在那背后往里看着,做着决定吗?或者他们是在外面的吸烟区,说说笑笑,插科打诨,然后抛硬币决定结果?那真是超现实的几分钟。没有可以提供给我们答案的血液化验或大脑扫描,没有人会来给桌子上的灯箱安装X光射线并讨论他们的发现。只有两个人在判断我的孩子有没有严重的脑部发育问题之前聊聊天。

他们回来坐下了。

从一个专业人员那里听到重大的病患信息,这种经验我以前仅有过一次。那是多年前了,一位护士告诉我说我爸的癌症是晚期。我妈妈早就知道,但她忍着不跟我说,想着还是由医护人员来开这个口比较好。我不怪她,因为即便她说了也只会言不及义,却又希望说个明白,又不想让孩子们担心。当时我们在病房尽头一个安静的小房间里。“很遗憾,”那护士说,“我让你们单独待几分钟静一静。别着急,如果有需要,我就在外头。”我现在最记得的,是当时那房间里的阒然无声。

这次有所不同。我扮演夏吉,这孩子扮演史酷比。维尔玛、弗雷迪和达芙妮在橱柜的另一边。我俩正在逃离那些躲在建筑物后面的怪兽。“跑啊,史酷比,快跑!”我在房间的角落里叫出声来。他妈妈坐在对着儿科医生和言语治疗师的一张椅子上。辅导老师抽完烟回来,怪别扭地站到我和这孩子的旁边,对加入这样一个亲密时刻突然感到无所适从。

我忘了他们确切是怎么说的。我想在这儿写下来,就像把那些话当成我们人生的某个重要阶段,但那就会是个谎言。我忘了他们是以类似“其实呢”这样的方式说,抑或只是轻轻地道:“实在是对不起。”反正他们就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