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第3/4页)

就在一瞬间,每一件事融合交汇。

他在蒙特那得路那间不能走入的、死气沉沉的房间。

曼侬去世时那间温暖明亮的房间。

卢克握着他的手。

突然之间,他想起来了。

曼侬去世时,让确实感受到了。

临近圣诞节时,他常常喝得酩酊大醉,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下,他听见她在说话,说着他无法理解的只言片语,“落体窗”“彩色蜡笔”“南方之光”“乌鸦”。

站在曼侬的房间,手捧她的日记,他有种预感:他将在日记中找到这些文字。刹那,他的内心感到巨大的平静,应受的那一拳刺痛他的脸庞,痛楚却也令人宽慰。

“你这样能吃东西吗?”卢克指着佩尔杜的下巴,羞怯地问,“米拉做了柠檬鸡。”

佩尔杜点点头。

他无须再问卢克为何要将一款酒献给曼侬,他已了然于心。

曼侬的旅行日记

博尼约

1992年12月24日

妈妈做了十三道甜点。不同种类的坚果,不同种类的水果,葡萄干,两种颜色的牛轧糖,橄榄油蛋糕,用肉桂牛奶做的黄油蛋糕。

维多利亚躺在摇篮里,脸颊红嘟嘟的,好奇的眼睛一闪一闪。她像她爸爸。

卢克不再责备我要走了却把维多利亚留下来,而不是反过来。

她将成为一道熠熠生辉的南方之光。

我让卢克把本子交给让看,如果他真的会来,在某个阶段,无论何时。

我没有力气写一封道别信解释一切。

我的小南方之光,我与小维只共处了48天,但我梦见好多日子、好多生活在等待着我的女儿。

妈妈正在帮我写下这些最后的话,因为我连拿笔的力气都没有了。我熬了这么久,是为了自己吃下十三道甜点,而不是给死者的面包[1]。连思考都需要花很长时间。

话语越来越少,统统都离开了我的身体。

它们去了广大的世界,铅笔之中有许多彩色蜡笔,黑暗里有许多光亮。

人人彼此相爱,包括我在内。人人都那么勇敢,都深深地爱着宝贝。

(我的女儿想抱抱她的女儿,曼侬和维多利亚躺在一起,壁炉里的细枝劈啪作响。卢克走进来,搂着他的妻子和女儿。曼侬示意我再写些别的东西,我握笔的手冷得像冰,丈夫为我拿来热白兰地,但我的手指感觉不到丝毫温暖。)

亲爱的维多利亚,我的女儿,我的小美人,为你牺牲自己太容易了,这就是人生:笑对人生,你就会被爱,直到永远。

至于其他的事情,女儿,关于我在巴黎的日子,读一读这本日记,别急着下定论。

(曼侬不时发呆,我只记下她现在轻声说着的话。房子里的某扇门打开时,她就会皱一下眉,她还在等着他,巴黎的那个男人。她还抱有希望。)

让为什么没来?

因为太痛?

对,太痛了。

痛让人愚蠢,而愚蠢的人更容易害怕。

生命之癌,那就是我的乌鸦得的病。

(我眼睁睁地看着女儿渐渐离我而去。我写字,忍着不哭泣。她问我她能不能熬过今晚。我骗了她,我说能。她说我在说谎,和卢克一样。

她睡了一小会儿,卢克抱走宝宝,曼侬醒了。)

他收到了信,好心的罗莎丽特夫人说。她会照顾他,能照顾多少就照顾多少。我告诉她:自尊!愚蠢!痛!

她又说,他砸了家具,变得浑浑噩噩。对一切都浑浑噩噩。

他差不多死了,她说。

我们俩都差不多死了。

(说到这里女儿笑了。)

妈妈偷偷写了她不该写的话。

不给我看。

我们仍然在争取一席之地,即使生命已到了终点。

那又如何?否则我们该做什么?盛装打扮,静静等候死神降临?

(她又笑了,咳了起来。窗外的雪把阿特拉斯雪松变成裹尸布的颜色。老天,我恨死你了,因为你要提前带走我的女儿,留下我和她的孩子一直悲伤。你以为一切就该如此吗?用小猫代替死猫,用孙女代替死去的女儿?)

难道我们不该以同样的方式继续活着,直到最后一刻?因为这样做最能激怒死亡——看我们畅饮生命,直到最后一口。

(这时,女儿开始咳嗽,二十分钟后才再次开口。她绞尽脑汁寻找字眼。

糖,她说,但这不是她想说的。她生气了。

探戈,她轻声说。

落体窗,她大喊。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落地窗。)

让。卢克。两个,你们两个。

最后,我只是去了隔壁房间。

去了长廊尽头,走进我最爱的房间。

从那里,又走到外面的花园。我将在那儿变成光,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傍晚有时我会坐在屋外,看着我们共同生活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