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第2/3页)

“该死!”他对着海浪咆哮,“你这个愚蠢到家的娘儿们——为什么你一定要在人生最美好的时刻死掉!”

两个在海滩柏油小路上慢跑的女人呆呆地看着他,他觉得很尴尬,但只是一秒而已。

“看什么看?”他大声吼着,满腔怒火熊熊燃烧。

“为什么你就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打电话给我?不告诉我你生病了,有什么意义?曼侬,你怎么可以这样呢?你怎么能与我同床共枕了那么多个夜晚,却什么都没有说呢?呸,你这个愚蠢的……你……老天!”

他的暴怒无处宣泄,他想要用力捶打什么,他跪下来,不停捶打沙地,用双手把沙子挖出来甩到身后。他挖啊挖,暴跳如雷,继续挖啊挖。但这还不够,他站起来,冲进海里,用双拳痛打海浪,两手同时打,一下又一下。咸咸的海水泼进眼睛,他感到刺痛。他还是一下一下用力地打。

“你为什么这样?为什么?”他在问谁已并不重要——问自己,问曼侬,问死亡,问谁都是一样。他怒不可遏:“我以为我们懂得彼此,我以为你与我站在一起,我以为……”他的愤怒凝固了,沉入两道海浪之间,变成漂流的杂物,然后被冲到其他地方,让另一个人愤怒——愤怒死亡会突如其来,毁掉一个人的人生。

佩尔杜感觉到赤裸双足下的石头,察觉到自己正在发抖。“我希望你当时能告诉我,曼侬。”他说。现在他平静下来了,气喘吁吁,灰心丧气。

海浪一波接着一波,从容自若。

他不再哭泣。他仍然会想起与曼侬共处的特别时刻,他继续进行他的海洋祈祷仪式。然而后来,他只是坐着,让朝阳晒干皮肤,享受颤抖的滋味。是的,他享受赤足从水边走回来的感觉,享受这一天的第一杯浓缩咖啡,他观察着大海和它的色彩,头发依然是湿的。

佩尔杜做饭、游泳、浅酌,固定睡眠时间,每天和其他玩滚球的人碰面。他继续写信,继续编撰《微妙情绪百科全书》,晚上他在书店工作,卖书给穿沙滩裤的人。他改变了替读者寻找适当书籍的策略,他常常问:“你喜欢怎么入睡?”大部分顾客喜欢轻松安全地入睡。

对于另外一些顾客,他会询问他们最喜欢的事物。厨师喜欢刀具,地产经纪人喜欢一大串钥匙发出的刺耳碰撞声,牙医喜欢患者眼中闪过的恐惧。佩尔杜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

更多的时候他会问:“书应该是什么味道?像冰激凌?像香辣多汁的肉?或是像冷冻的玫瑰?”食物和书密不可分,他在萨纳里发现了这一点,这为他赢得了“书籍美食家”的绰号。

8月下旬他已经完成了小屋的修葺工作。他与一只有条纹的公猫分享房间,这只孤僻的流浪猫从不喵喵叫,也从不发出咕噜声,只在夜间到访。它躺在佩尔杜的床边,伸展四肢,盯着门口。从这个位置,猫能够守望熟睡的佩尔杜。

他想叫它奥尔森,但这个家伙听到这名字后就露齿藐视,佩尔杜最终决定叫它小来[1]。

佩尔杜不想再让一个女人揣测他的感情——虽然他对自己的感情也只能靠猜。他仍处于中间地带,任何新的开始都笼罩在迷雾之中。他无法肯定自己明年此时身在何处,只知道这条路必须继续走下去,直到发现终点。所以,他写信给凯瑟琳,在河道上就开始写,到萨纳里之后也一直在写——实际上,他每三天就写一封。

萨米建议过:“试试用手机打个电话,这是个很奇妙的小玩意,真的。”

于是一天傍晚,他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巴黎的号码。凯瑟琳必须知道他是谁:一个被困于黑暗与光明之间的男人。当所爱之人离世,你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27号。喂?哪位?说话啊!”

“罗莎丽特夫人……你最近染发了吗?”他迟疑地问。

“啊!佩尔杜先生,怎么……”

“你知道凯瑟琳女士的电话号码吗?”

“我当然知道,我知道这栋楼里每一个人的电话号码,每一个。现在楼上的格利文女士……”

“可以告诉我吗?”

“格利文女士的电话号码?你到底要做什么?”

“不,亲爱的夫人[2],我想要凯瑟琳的号码。”

“哦,好的。你常常写信给她,对吧?我知道,因为凯瑟琳女士随身带着信,有一次信从她的袋子里掉出来,我忍不住看了一眼,那天格登博格先生……”

佩尔杜决定先不催促她说出电话号码,任由罗莎丽特夫人的小道消息淹没他。格利文女士新买的珊瑚红拖鞋在楼梯上发出讨厌的嗒嗒声;科菲决定研读政治哲学;博美夫人动了眼部手术,很成功,读书时不需要放大镜了;还有维丽特小姐的阳台音乐会——太棒了!有人拍了一段——那叫什么来着——一段可以放到网上的影片,很多人“电击”还是什么的,现在维丽特小姐走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