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3/6页)

曼侬的旅行日记

前往博尼约的途中

1987年4月11日

8个月来,我深知自己已经不再是去年8月来到北方的那个女孩子,我害怕自己无法去爱——无法去爱两次。

真爱并不局限于某一个人,这个发现仍然让我无比震惊。

5月我就要嫁给卢克了,在繁花之下,在新的开始与信心带来的芬芳之中。

我不会和让分手,我会让他来决定是否要跟我分手,我这个贪心鬼。

我是因为惧怕无常,担心明天就会死去,所以要立即体验一切吗?

婚姻。要?或不要?质疑它会令你质疑一切。

我希望自己是太阳落山时普罗旺斯的光芒,这样我就无所不在,寓于所有生命之中。那才是真正的我,也不会有人因此而记恨我。

在到达阿维尼翁之前,我必须把“脸”收拾一下。希望是爸爸来接我,不是卢克,也不是妈妈。只要在巴黎待一段时间,我就会带上那种都市人在拥挤街头推攘而过时的表情,那模样好像对自己并非孤身一人的事实视而不见。他们的脸在说:“我?我什么也不想要,我什么也不需要,没什么能打动我,没什么能让我震惊、好奇或快乐。快乐是那些来自乡下和臭气熏天的牛棚的傻瓜的专利。他们会被逗乐,而我们要去关心更高层次的东西。”

但问题并非是我冷漠的脸庞,而是我的“第九张脸”。

妈妈说我已经总共有九张脸了。自从我像只皱巴巴的小虫子来到这个世界后,她就熟知我的每个姿势和表情。但巴黎让我的脸变形,从发际到下巴尖。上次我回家时,她一定留意到了,那时我正想着让,他的嘴唇,他的笑,他的“你必须读读这个,这对你好”。

“要是有你这样的对手,我会很害怕。”她说。这话脱口而出时把她自己也吓到了。

我们总是这样,用直接清楚的方式描述事物。在我是个小女孩时我就知道,最好的关系是“如山泉般清澈的”。他们教会我,当你将难以理解的思想大声说出来时,它们就不会再为难你了。

但我不认为这总是对的。

我的“第九张脸”让妈妈不安。我知道她的意思。当让用热毛巾帮我擦背时,我也在他的镜子里看到过这张脸。每次我们看到对方,他就把我的一部分拿出来,温暖它,这样我才不会像霜打的柠檬树般枯萎。他会像个母亲一样照顾人。我的新脸庞充满欲望,但它藏在自制力的面具之下,所以对妈妈来说,它看起来反而更像鬼魅。

妈妈仍然为我焦虑,她的焦虑简直像传染病。我想,如果有什么事会发生在我身上,那么我只想尽兴地活一场,不想听到谁对此抱怨。

她问得很少,我却说了很多——事无巨细,告诉她我在巴黎的日子,我用毫无隐瞒的描述、一个又一个的细节编织了一面闪亮鲜艳的珠帘,如山泉般清澈。我把让藏在珠帘后面。

“巴黎让你远离了我们,却让你更贴近自己的内心,对吗?”妈妈说,而当她说“巴黎”时,她已经想到一个男人的名字了,对此我明白,她也知情,但我还没准备好告诉她一切。

永远也不会。

我觉得自己好陌生。让的出现,仿佛削走了我表面的硬壳,使更深更真的自我显露出来,这个自我面带嘲笑地把手伸向我。

“怎么样?”它说,“你真的认为自己是个没有个性的女人?”(让说,引用穆齐尔的书名“没有个性的人”[6]并非是智慧的表现,仅仅是训练出来的好记性罢了。)

但是我们究竟会怎么样呢?

该死的自由!这意味着当我的家人和卢克误以为我在索邦大学上研讨课或挑灯夜读时,我必须像树桩一样沉默,不能透露我究竟干了什么。这意味着我必须控制自己,在博尼约毁灭自己,隐藏自己,不去期望任何人能接受我的忏悔或聆听我秘密生活的真相。

我就像是坐在旺度山巅[7],迎着太阳、雨水和地平线。我能比以前看得更远,更自由地呼吸;但这也剥夺了我对于自身的防卫。让说,得到自由等于失去确定。

但我真的知道我正在失去什么吗?

我又真的知道他因为选择我而放弃了什么吗?他说他不想要别的女人,只想要我。我在过着双重生活,这让我很满足,可他并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每当他为我着想时,我都会感激得哭泣。他从不责备,也不会提出让我难以回答的问题。他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件礼物,而不是一个对生活有太多要求的坏人。

如果我回家后把事情告诉某个人,他或她就会被迫为我说谎,保守秘密,保持沉默。我宁愿让自己难受,也不能让别人难受:这是堕落者坚守的准则。

我从没提过一次让的名字。我担心我说出他名字时的语气会让妈妈、爸爸或卢克听出端倪。